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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


  於是他仰起頭,道:「陛下明鑒,臣此舉的確唐突,可是陛下有別的辦法嗎?」

  苑瀣盯著他看了半晌,才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他的聲音有些陰森,「呂卿,你說得對,沒有別的辦法了!」

  呂慧安放下心來,又覺得不能不給皇帝足夠的顏面。

  於是他又道:「陛下,這的確是個天大的好機會,簡直是老天給我們的機會啊!這讓微臣不得不相信,上天是護佑陛下的,否則豈會給我們這麼好的機會?能讓武力屈服的,也就只有民心了!陛下可知道,關中沒有打勝仗之前,她回來就很難有人抵擋了,如今關中大勝,她的聲望一時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且人員卻沒有太大的損失,讓她帶著剛剛大勝的滔天氣勢,足足有四十萬眾的關中軍殺回來,又該如何?」

  「如何?」苑瀣微笑,「恐怕無計可施,只能認輸投降了,還能保住幾個忠臣。」

  他不是說笑,也不是氣餒,他是打過仗的,知道士氣在戰場上的重要,而民心便是士氣中最厲害的一種。那是一股無法抵抗的洪流,縱觀整個青史還無人能夠抵抗。如果整個大苑,當所有百姓、所有士兵,一致希望青瞳和他苑瀣交戰,青瞳能夠獲勝的時候,並且他們也認定必然是青瞳獲勝的時候,那就沒有懸念了。

  關中軍這一方會變得士氣滔天,京都軍那邊會意氣消沉,他們沿途遇到的百姓會在無形中助他們希望的勝利者一臂之力,京都和南方的百姓會給他們希望的失敗者拖拖後腿。一切都會飛速解決。苑瀣幻想著那個場面,雄師百萬也會在瞬間煙消雲散。

  民心一致認為一個朝代該滅亡的時候,一支土匪樣的起義軍隊伍就會逐漸壯大,最後推翻這個王朝。民心一致認為一個時代該興起的時候,就會有百業興旺的各代什麼什麼中興、什麼什麼之治、什麼什麼盛世。

  當然,民心不會平白產生,而是需要一個什麼苗頭去推動,比如說青瞳這場讓每一個大苑人都感到自豪無比的大勝,讓欺壓了大苑至少六七十年、讓大苑幾代百姓抬不起頭來的西瞻軍幾近全軍覆沒,讓他們的皇帝也落荒而逃,那就是足夠的理由了!

  她做到的事,顯宗皇帝你做得到嗎?既然如此,你憑什麼去和她爭呢?

  苑瀣輕輕點點頭,面上帶著一絲無奈,卻也帶著一絲釋然。

  呂慧安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忙道:「陛下,謝陛下厚愛,但微臣和微臣的家族,朝中的官員,定然和陛下榮辱與共,臣即便擔負再大的罪名,也要為陛下分憂!」說著他撩起衣擺跪拜於地。

  苑瀣微微一笑,忠臣指的可不是你,但是這話他當然不會出口。

  呂慧安俯首一禮,抬起頭又道:「眼下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西瞻人和涉州居民起衝突,正是最敏感的時候,臣殺了幾個漢人嫁禍西瞻,再殺幾個西瞻人嫁禍漢人,戰鬥勢必將一觸即發。四十萬關中軍此刻必然把心提到嗓子眼,全部精力都用來坐守雲中,短時間內肯定無法抽身!我們現在大軍北上,逼得她捨棄西瞻那邊來對抗我軍。哼哼,我們僵持一段時間,她把西瞻人帶來的,是她保證給人活路的,可是這一撤兵,就等於將西瞻遷入民和當地百姓的性命置之不理,那必然失去民心!西瞻人驍勇無比,一百萬老弱婦孺若是急了,四十萬關中軍前後受敵,臣就不信他們是神仙,還能毫髮無傷?再加上我們這麼多家族沿途的佈置,鹿死誰手可就不一定了!」

  苑瀣本來眼神懶洋洋地聽著,可是突然坐直了身子,問道:「呂卿,你覺得她會扔下百姓不管,只為和我爭位?」

  「當然!」呂慧安有些氣急敗壞,「事有輕重緩急,她敢在這個時候遷民,一則是因為今冬西瞻受災,錯過了時間會大量死人,她都找不到這麼好的時機了。更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她吃准了我京都軍不敢和她硬碰!如今我軍北上,定然大大出乎她的預料,她就是再重視這次遷民之舉,也不得不先對抗我軍再說,她不會不知道,國家穩固的重要性超過了一切。哪怕我軍暫時敗退,她追過來也等於將雲中領土拋棄了,那也會民心大失!」

  「確實很難啊!」苑瀣輕輕搖搖頭,歎息一聲。

  「誰讓她在沒有絕對安定的情況下就做這麼艱難的事?遷民!哼,遷的還是異族人!哪有內部已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就開始做的?她太過於自信了!太過於自大了!太不將我們放在眼中了!」呂慧安握著拳頭揮了一下,這一下很有勁,文官打出武將的氣勢了,「輕視對手,總要付出代價!」

  頭上半晌也沒有言語,沒有為他喝彩的意思。呂慧安忍不住抬頭向上看,卻見苑瀣唇邊帶著一點譏笑,他輕聲道:「如果朕是一個百姓,知道一位陛下挑起大戰,要爭皇位,另一位陛下將這麼多子民丟入戰火而不顧,只保皇位……這樣的皇室,值得效忠嗎?」

  呂慧安不敢接這個話題,心想皇室值不值得效忠,畢竟是只有你們姓苑的人才敢去談論的事。他知道這位顯宗陛下有些浪漫的愛民思想,只得轉口道:「陛下,我們不同於關中軍,我們對敵的目標只是軍隊,大軍壓境,也是針對軍隊,絕不會傷害百姓。可他們與我軍對決,那就是放棄百姓,是她害了百姓,與我們無關。」

  苑瀣用眼光掃了呂慧安一眼,淡淡笑道:「好吧!就依呂卿之言,反正朕手頭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你便回去通知眾位愛卿,成敗在此一舉,讓各個世家、所有的死士,都到軍中報到,有關係的,儘快去聯繫,隱藏的資財,能獻出來的就獻出來吧,日後朕必有厚報!」

  呂慧安大喜:「陛下放心,臣等已經與陛下生死相依、福禍與共,自然不會再吝惜這些身外之物。」

  「勞煩呂卿了。」

  呂慧安施了一禮,又道:「既然陛下已經決定,那就一定要快,等相國將局勢穩定,可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苑瀣陰森森地盯著他,突然笑道:「自然!既然決定要做了,就一定要快!這一點呂卿可以完全放心!」

  他眼神悠遠,似乎看破了這重重殿宇:「十七,我也真想知道,你會不會為了皇位,就將那麼多子民丟入戰火而不顧……」

  九

  涉州高辰郡大營中一片喧嘩,接到京中禁軍和西北軍共二十萬人北上的消息,關中軍的各級軍官之間都炸開了鍋。

  這個時候!這個當口!京都這位顯宗皇帝,可真會找時機啊!

  「大帥!」張峰嵐沖元修一拱手,「我們的人手都散佈在雲中三州了,調集、整頓、備戰,這些都需要時間,京都軍已經快到晉陽,請大帥速速令士兵歸隊吧!」

  元修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臉色一片蒼白,他承受不住沉重的盔甲,所以只穿了質料柔軟的便裝,坐在帥案之後,在一群穿著重甲的將領映襯下顯得瘦弱伶仃。

  然而他深邃的眼神、沉穩的氣勢,卻完全彌補了身體上的瘦弱。人人都能感覺到,一場失敗的追擊之後,似乎元帥身上少了什麼,又多了什麼,這個什麼是說不清的,但元帥給這些軍人的感覺,竟然是更加值得信任了。

  「本帥不贊成現在收攏士兵。」他沉聲道,「此次衝突必是有人渾水摸魚所致,光靠地方衙門不成,需要軍隊鎮守。」

  元恪禮躬身道:「大帥,地方上死幾個百姓,不會鬧出多大的事來,京都軍則不會和我們那麼客氣了。末將認為,還是應該先打退敵人,再處理這些民政。大帥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將有嫌疑的人都關押起來,許諾西瞻人和涉州原住居民,等仗打完了再好好審理,一定給他們一個公道便是。」

  「涉州百姓或者可以等待,但是西瞻人的概念裡從來沒有關押之後詳細審問這回事,他們只會認為官府將他們的同伴抓了去,是為了要殺死他們。尤其是漢民懷疑殺人的是他們族中的薩滿巫師,你要抓走了他們的薩滿,那西瞻人必定和你拼命!」

  「拼命就拼命,誰怕了不成!」一個副將不服氣地道,「都說西瞻人如何如何驍勇,連女人孩子都是戰士,末將還真就不相信,拼命就讓他們來吧,看看大苑的男人,是不是連西瞻的女人孩子也打不過!」

  元修沉聲道:「你堂堂男子,竟然想著要去打別人族中的老弱婦孺?你自己是否沒有父母?是否沒有妻兒?這不是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此事處理得好,完全沒有必要用武力壓制!相國已經在徹查了,我們只需再等一段時間,就不用對老弱婦孺動手,你這一點時間也等不得嗎?」

  張峰嵐道:「大帥,我們當然可以等,只是京都軍不能等了!我們軍中的軍費補給已經撥出很大一部分投入雲中三州的建設中了,現在箭支只有一個基數,半點多餘的也沒有,只要有一場大戰就會消耗乾淨。糧草也只夠一個月所用,如果現在不急征,等京都軍過了晉陽,我們的糧道就封死了,到時候晉王想支援都無從做起!如果不快點將後方穩定,等京都軍到了之後,我們連最基本的備戰都沒有,這場仗如何打?」

  「怕什麼?」一個聲音從帳外傳來,侍衛掀開帳門,蕭瑟扶著手杖,緩步走了進來。

  蕭瑟雖然在軍中,卻一直是主持糧草等文官需要做的事,元修和眾將議事的時候他卻很少參與,尤其是將西瞻人遷入之後,他便全力做起了安民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在涉州郡守衙門,軍營都很少回來。現在帳中都是關中軍副將以上的高級將領,他露面次數雖然不多,這些高層卻也個個都見過他。相國突然前來,眾將意外,卻不覺得驚慌,只是隨著他走進來紛紛躬身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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