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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一


  七

  還有兩個字要寫完的時候,侍衛來報,說呂慧安求見。顯宗當朝這段時間來,單獨接見這個太常寺卿呂慧安的次數最多,似乎他是皇帝最親信的大臣,可實際上,兩個人都明白,只是共同的處境將他們聯繫在一起罷了。

  不過呢,榮辱與共、生死相同的處境也是最牢固的聯繫,從這個角度看,他倒是自己手下第一忠心的臣子了。苑瀣抓緊時間寫完最後兩個福字,邊寫邊好笑地想,就算他現在指著呂慧安的鼻子大罵,他也不得不全心全意為了自己著想。

  不過他當然不會指著一個二品大員的鼻子罵。以呂慧安為首、現在還扶持他的官員在朝在野都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昔日他們不支持他的時候,百官之首楚惜才、手握重兵的霍慶陽也無力抗衡,世家之中有數之不盡的有才華、有本領的人,得到他們的支持和受到他們的排擠區別很大。苑瀣不會因為那人在利益面前的表現就小瞧他家族的影響力。

  他吩咐:「請呂大人進來。」

  呂慧安一臉掩飾不住的喜出望外,雙眼光華逼人,他兩手擎著一張信報,一進門就叫道:「陛下!大喜啊!」

  「同喜同喜,呂卿氣色不錯!今天過年,呂卿還不早點回去?來來來,看看這些福字哪個寫得好,你先挑一個!」

  呂慧安哪有心思欣賞書法,他稱謝之後隨手拿了最近的一張。

  「哎……呂卿……」苑瀣叫了一聲。

  呂慧安以為他又有什麼賞賜新年喜餅之類的小事,趕緊在他出口前高聲道:「陛下!臣有要事啟奏!」

  苑瀣看著他的手搖搖頭:「那你先說吧。」

  呂慧安激動地道:「陛下,終於有機會了!臣有辦法了!」

  「什麼事你有辦法了?」苑瀣奇怪地問。

  「便是關中之事啊!」呂慧安急道,「前些日子,陛下命臣想辦法打消……士氣。」他含糊了一下,接著道:「陛下快看看這張邸報,臣有辦法了!」

  「朕大概看不成了,呂卿記得內容,就給朕讀一下吧。」苑瀣看著他的手道。

  呂慧安這才發現,自己兩手都是淋淋漓漓的濃墨,早將信報汙得一塌糊塗,連月白色精繡的官服都沾上了不少。原來他隨手在最近處拿的,卻是苑瀣剛剛寫好的福字,墨還沒幹就被他抓在手中了,而他因為心中太過激動,竟然絲毫無覺。

  「看來的確發生了件大事,卻讓呂卿也失態了。」苑瀣笑著道,「不要緊,朕猜,和這件事比起來,一件衣服算不得什麼。」

  「是!」呂慧安眉目間果然喜氣洋洋,連這麼個狼狽樣子也顧不得了。他大聲道:「陛下,關中那些遷進來的西瞻人和涉州百姓起衝突了!」

  「什麼?」苑瀣一驚,「嚴重嗎?此時可是關鍵時期,若處理得不好引起嘩變可就前功盡棄了!若無必要,最好不要派兵鎮壓!」

  呂慧安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還真挺操心!幸好你這位皇妹突發奇想,開始弄個什麼遷民,搞得自己抽不了身,不然現在你還能好端端坐在這裡?我們連想辦法的時間都沒有了。」

  他咳嗽了一聲,才道:「陛下,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啊!」

  苑瀣張口欲言,卻又住了口,看著他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呂慧安耐著性子,一點點地跟他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原來,大苑百姓對於西瞻人的遷入,還是存著很大的忌憚之心的,人要是一心生顧忌,就難免好奇,一好奇,聯想力就會變得極其豐富。諸如西瞻人喜歡吃活人腦子之類的傳言滿天飛舞。

  最開始的時候,西瞻人和苑人並沒有生活在一起,涉州每個城池都設有專供西瞻人居住的區域,關中軍四十萬人面對一百萬西瞻難民,神經繃得緊緊的。儘管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老幼婦孺,他們還是不敢放鬆,很小心很嚴格地將每個城西瞻人的人數控制在一個可控制的範圍,不許漢民進入,也不許西瞻人出去。可是遷入西瞻人的目的是讓胡漢雜居,將他們的利益和漢人連在一起,不和當地漢民打交道,那怎麼才能實現這個目的?所以,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大苑官方就試著放開了禁制,只要不是未經過人同意就進入到別人的房子,城中任何一條街道,無論是西瞻人還是漢人都可以隨意行走了。

  說是在征得同意的情況下可以進入別人的房子裡做客,但是西瞻人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普遍沒有那個心思。大苑人看著這些打扮得奇形怪狀的西瞻人,普遍沒有這個膽子,終於有一個實在忍不住好奇心的人,半夜三更靠近西瞻人住的巷子,趴著牆頭看了一眼。

  他正巧看到了西瞻人對草原大神的一次祭祀。來到異地之後,西瞻人唯一的心理依託就是對草原大神的祭祀,所以弄得十分隆重。

  在那個趴在牆頭的漢人看來,這絕對是一場召集妖魔下界吃人的儀式。他首先看到一個身上畫著五顏六色油彩的大薩滿,正圍著一堆火著了魔一般亂跳亂蹦,直跳得筋疲力盡口吐白沫,然後又有幾個薩滿進來,拿著穿著鈴鐺的骨頭圍著火堆亂跳。在這個漢人看來,他們手中拿著的絕對是人的腿骨。

  薩滿的舞蹈的確看著癲狂,但他們對神的虔誠程度是漢人無法想像的。每次祈禱之前,他們都要吃下一種帶有擾亂神經作用的植物,借此保證自己處於一種通靈的狀態。他們會用全部精力去感受來自長生天的力量,他們相信這力量可以帶給他們勇氣,完成他們的所有心願。

  然後那個已經跳得幾近暈厥的大薩滿用那漢人聽不懂的話說了一句什麼,就有無數西瞻人出去,後院傳來一聲淒厲的馬嘶。再過一會,一盆鮮紅的冒著熱氣的血和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就被端了上來。鮮血被均勻地灑在四周,心臟被端正供在火堆上方。

  「駿馬之心,蒼狼之血,最偉大的神靈啊,你可聽到了我的呼喚?」大薩滿圖設拉長了聲音,用最誠摯的語言祈禱。

  如果那個漢人能聽懂他們吟唱的語言,就能知道這是馬的心臟。可惜這種吟唱的聲音在他聽來,也同樣恐怖極了。

  「我們是蒼狼的子孫!我們是神靈的信徒!我們需要家園,天神就賜予我們草原,我們需要食物,天神就賜予我們牛羊。現在,我們迷失的方向,需要您的指引……長生天啊,你可聽到了我們的呼喚?」那幾個小薩滿一起唱了起來,同時割破自己的手掌,將血滴進火堆裡……

  爬牆頭的漢人沒有再看下去,他嚇得摔在地上,摔斷了一條腿。

  牆裡面還在竭盡全力地跳著舞,聲嘶力竭地吟唱著。他們不知道他們的祭天儀式已經被打擾,不知道那個漢人以手代腳爬了回去,回去之後,就到處宣揚,他們殺了一個漢人,用人心召喚惡魔,並用自己的血肉做祭品,企圖給大苑帶來災禍。

  生活在一個人口眾多的城市,哪天會沒有人生病?哪天會沒有東西失竊?這一切都成了西瞻人引來惡鬼作祟的結果。於是,第一次衝突就這麼形成了。

  八

  苑瀣聽完不禁失笑,搖頭道:「這種神鬼之說,最多愚及一時,哪裡會引起什麼大災禍呢?你可別忘了,咱們的大相國現在就在關中,說起利用神鬼愚民,誰能比得過他?他只要用他天機道的身份壓制一下,再推動一下,說西瞻人是在替漢人祈福都會有人相信。這算什麼大事呢!」

  呂慧安道:「當然不能讓他壓下來!錯過了這次,我們就很難找到這樣的機會了!陛下,這個臣有辦法,關中那方面,臣已經派出了一支隊伍,化裝成西瞻殘餘,趁著這混亂去襲擊當地百姓,只要實打實殺了幾個人,民眾也不是那麼好愚弄的,到時候百姓定然不滿意……她……」呂慧安含糊地用「她」,指代了一下他們都明白的人,繼續道:「不滿意她接收西瞻人入境的策略,民心自然生怨!」

  苑瀣眼睛霍然閃過一道寒光,沉聲道:「呂慧安!你讓人去關中,殺死無辜百姓?」

  呂慧安哆嗦了一下,一瞬間差點跪地求饒,隨即醒悟過來,自己這是怕什麼?他當然知道殺死無辜百姓是壞事,但這不是為了眼前這位皇帝嗎?除了自己,誰能幫他做這樣的事?霍慶陽?楚惜才?田澤?他想得美!他現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一班人了,還裝什麼裝?

  呂慧安也敏銳地察覺了,這位顯宗皇帝似乎骨子裡不太喜歡他,但是那又如何?眼下苑瀣是他對付青瞳的招牌,僅此而已。等扳回局勢之後,他們家族就要發展壯大到在朝中舉足輕重的位置了,到時皇帝也不得不依仗。這皇帝現在肯定是要聽話的,日後也是聽話的可能性大,萬一不聽話,以這位皇帝名聲之臭,呂家也有足夠的能力弄下他來換一個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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