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三三三


  元修在帥案後站起來欠欠身,蕭瑟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早有人在帥案後方左手邊放了一張椅子,他便走到椅子邊坐下了。

  「本相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蕭瑟淡淡道,「大家並不怕那號稱全國戰鬥力最強的西北軍,所以並不畏戰,是不是?」

  一個副將笑了出來:「陛下在軍中,我們怕什麼?西北軍也是她帶出來的,把所有的將領數一數,除非周老元帥複生,誰是她的對手?」

  「嗯,那你們顧忌的就是我們打仗的時候,西瞻人會令我們後方不安。我有一個想法,在這裡和大家商量一下。」蕭瑟溫和地說,「你們覺得用西瞻人來迎敵如何?我們先用全部精力安撫西瞻遷入民,等他們放心了,生活安定了,再告訴他們有人要破壞他們的生活,我們需要他們的幫助,讓他們中間的部分人參戰,有親人在前線,西瞻人再不濟也不會給我們搗亂的。」

  張峰嵐嚇了一跳:「相國!讓西瞻人打退京都軍?那要是萬一西瞻人不盡力,或者沒有能力,那該如何?」

  「我們當然不能全指望西瞻人去打這場仗。讓西瞻人參戰,要的只是他們一個態度。不管多麼走投無路,要對一塊完全陌生的土地產生感情,絕不是三年五年能成的,但是為這塊土地付出過就不同了,他們如果為了保衛雲中拿起武器,馬上就會將雲中當成是他們的家園,他們會真心熱愛這個地方,真心珍惜這個地方,以後我們推行什麼都將事半功倍。這是借力,借別人的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元帥,你覺得可好?」

  元修認真思索片刻:此人最善於揣摩人心,借勢這種事已經被他掌握得十分透徹,這個主意如果是青瞳出的,他還要仔細想想,青瞳的確是敢想,可要說想得周全,那還得是蕭瑟。以前元修對蕭瑟頗有些妒忌,如今他可真是想得十分透徹了,似蕭瑟這等近乎妖魔般的人物,很多方面連青瞳都自認不如,他不願承認不如相國,那才是一種膽怯。

  他點點頭,道:「確是良策,只不過安撫工作一定要做得很好才行,相國既然有了打算,想必也有了辦法吧。」

  蕭瑟點頭:「真的要打起來,還得各位將軍出力配合,本相在此徵求一下各位將軍的意見,你們覺得如此可以嗎?」

  帳中眾將竊竊私語,又覺得相國這個想法的確好,卻也覺得心中沒底。那個最先開口的副將終於忍不住,道:「相國,末將讀的書少,實在想不出此事是否能行,相國和陛下商量了嗎?陛下同意,俺就放心!」

  「是啊。」張峰嵐也道,「陛下在軍中,此事決定權交給她吧!」

  「這件事最終還是要征得陛下同意,不過先問問領兵的各位將軍,若有不同意見,去陛下那裡也好商討。既然各位將軍沒有異議,元帥,我們就一同去和陛下說吧。」

  元修點點頭:「各位散去吧,有結論本帥再通知你們。」

  中帳內,聽著蕭瑟詳細將這個想法說出來,青瞳悶悶的,一聲不吭,她的臉色那般難看,用蒼白已經不足以形容,簡直是灰白。

  「青瞳,你在擔心什麼?擔心不能順利安撫西瞻人嗎?」蕭瑟有些擔憂地看著她,道:「無妨,我天機道的信徒在關中不下千萬,要說安撫工作,即便不用士兵,我也是能做好的。你要實在不放心,我們可以暗中抽調一半的士兵,先行備戰。這一戰不會打不贏的!我有無數種辦法,調遷入民參戰只是其中一個對我們最有利的辦法而已,你盡可放心,你那九哥進兵,簡直是自尋死路!」

  「我放心。」青瞳轉過身來,神情一片木然,「我也有無數辦法,我知道他是自尋死路,這一仗必勝無疑,我知道……」

  「那你為何……」蕭瑟皺眉看著她。

  「我沒事,你走吧!」她木木地道,「蕭瑟,你出去準備吧。你打算怎麼做我都同意好了,這一仗,你和元修自己商量,不要過來問我!」

  十

  攆走了二人,青瞳複又默默地坐下,身體像是給人抽走了一根骨頭似的,慢慢向座位上塌了下去。終於,她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側過頭,用左邊臉頰貼著桌子,慢慢伸直右臂。

  她將右臂伸到極限,離自己的眼睛不能再遠,才緩緩張開右手。陽光從一側打進來,正好照在她的手心上。

  本來毫無異狀的右手手心裡,在陽光中一點點浮現出一隻紅色的鷹。青瞳就默默地、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只鷹越來越紅,越來越清晰,最後纖毫畢現地出現在自己手中。

  手心裡有兩條淡淡的疤痕,那是握住元修劍留下的,當時流了很多血,現在已經不大看得出來了,卻讓那只雄健的鷹多了點滄桑感。

  青瞳仔仔細細地看,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看,一根線條一根線條地看,好像從來沒有看過,可實際上,這只鷹什麼樣,任何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任平生悄無聲息走了進來,他已經在一旁凝視了很久,好大好大的一張桌案,青瞳緊靠桌子的一角,歪著頭趴著,那姿勢像一個頑皮的孩童。她的頭髮隨著頭側過來,像一條源遠流長的河,鋪滿了案幾的一側,又順著桌腳一直流淌下來。

  陽光浸透了她每一根髮絲,讓每一根髮絲都閃爍著波光。她盡力伸著自己的右手,可是還沒有在那張大桌案上佔據一半的位置。面前那般廣闊都是一無所有,一張大桌子就將她的身形顯得小小的,她的面前,除了那只右手,一無所有。

  她不哭不笑、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右手,看了很長很長時間,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任平生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凝視著那只紅色的鷹,終於輕輕歎息了一聲。

  「我以為他可以託付……」青瞳終於開口了,「我看了很久,聽了很久,也觀察了很久,我還以為他可以託付……可是現在我發現他不能託付了,你說,我怎麼辦……」青瞳仍舊看著自己的右手,不像是在和任平生說話,倒像是在和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任平生無言以對,只能看著她說完這句話,看著她用無比憐惜的目光看著那只鷹,然後輕輕收回已經僵硬無比的右手,再輕輕屈起手指,將拳頭一點點合了起來。

  那只紅鷹隨著握手的動作變得扭曲、擠壓、折疊,最終消失不見。如果它也有感覺,一定會為這動作疼得鳴叫吧?

  合上了手,青瞳緊緊咬著下唇,繼續合,用力握,直到握得再也不能更緊。右手的皮膚本就帶著不健康的蒼白,此刻被她用盡全力握著,血管和骨骼的形狀都突了出來。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長長吸了一口氣,坐直身子,重新露出笑容,道:「沒事了,我知道我該做什麼!」她用力握著自己的右手,顯然是極力忍耐,身體在微微顫抖著,可她臉上卻在笑:「沒事,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任平生突然臉色一沉,喝道:「張開手!」說著一把抓過她的手,推她的手指,讓她打開拳頭。

  青瞳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也懶得知道,她只是不知為什麼,突然犯了強勁,死握著不肯鬆開,使勁閃躲著他,怒氣衝衝地和他推搡,都不知道自己心中從哪裡來的憤怒。

  任平生也不和她廢話,兩指微屈,在她脈門上一彈。

  青瞳手指頓時失去力氣,軟軟地張開了,不會武功的人遇上會武功的人,那真是半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一張手,鮮紅的血頓時跟著流了出來。原來,她握得太緊,這只手又幾乎沒有痛感,以至於指甲深陷肉中,將手掌刺破了幾個小洞她也絲毫沒有發覺。

  這麼一推一搡似乎打破了什麼硬殼,血從手心裡流出來,完全不疼,可眼淚也同時流出來了,洶湧澎湃,越流越多。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前面的眼淚剛剛到了眼角,後面的眼淚又形成了,迫不及待地將前面的淚珠擠了出去,後面的還沒有站穩,又有另一顆淚滴將它推了出去,紛紛跌落,當真像斷了線的珍珠。

  她緊緊咬著嘴唇,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將下唇都咬成深紅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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