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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京都,太和殿。

  今天上朝的人太多,從太和殿內一直延伸出去,順著臺階直到御林軍站崗的通道兩側,都站滿了穿著紫衣、緋衣、朱衣、青衣、綠衣的官員。

  這是大起,又叫大朝,只有在有特殊情況發生的時候,皇帝才會叫大朝。一百零八聲鐘聲從太廟響起,京都附近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上朝。

  站在這裡的一小半官員的官齡都不長,年齡也不算大,他們都是楊寧之亂後新提拔上來的。五品以上的官員還是舊官占多數,再低些級別的就幾乎全是年輕官員了,特別是蕭瑟利用戰爭開始他的新政改革,在各個部門大量插入給他辦事的人手後。黑鬍子、沒鬍子的官員和白鬍子、花白鬍子的官員明顯分成兩個陣營,彼此臉上的表情都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大朝,估計他們絕對不會站在一起。

  「西邊的情況大家應該也清楚了吧?」青瞳已經用了很長時間,將戰況一點點講給這些臣子們知道。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就是她不說,也有無數小道消息傳來傳去,目前想找出一個不關心西部戰況的人還真是不太容易。

  「陛下不必憂慮。」一個老臣走出來拱手一禮,「西部的戰況雖然暫時略有不順,但是我軍在關中卻氣勢如虹、堅定不移。等我四十萬大軍獲勝,撲滅區區西部三萬多匪徒,那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的話音還沒落,就被中書省左丞田澤照臉啐了一口。「區區三萬?被這區區三萬人殺死的百姓有多少,打敗的軍隊有多少,毀掉的資源有多少,你知道嗎?霍慶陽也有二十萬大軍,沿途駐軍加在一起也遠不止二十萬,京都還有十六衛軍守軍,同樣也是二十萬人,一共六十萬,都給你,你能打敗這區區三萬人嗎?」他喝道,「這區區三萬多人,已經快打遍我大苑了。」

  大理寺卿範歸豫呵斥他:「朝堂之上,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體統重要還是退敵重要?」田澤向上施禮,「陛下!關中大軍幾個月始終與敵軍僵持,可見北路本是誘敵之軍,西路才是西瞻的主攻部隊,不如速速調回關中大軍,一起圍剿。再過幾日,臣不知我大苑還能剩下什麼?」

  「不可!關中大軍同時震懾東林和西瞻,你說撤就撤,敵人打進來你負責退敵嗎?」

  「關中寒土,即便讓出少許也可以日後圖之。錢糧、商業、運輸、文化、人口全在西南沃土,西南才是我大苑的根本啊。」

  「關中大軍不能撤出。」青瞳打斷他的話,「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由於我們西部戰事不利,東林已經在月前出兵了。」

  這句話不啻在烈火中扔進一罎子烈酒,太和殿內外呼的一下炸開了鍋,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清清楚楚地寫著「驚惶」二字,好些人甚至面如死灰、一臉絕望。

  青瞳淡淡地道:「今天叫你們過來,就是宣佈一件事。擊退西部的敵人只能靠我們自己,我們已經沒有精力和他們捉迷藏,只能選好一座西瞻人一定會攻打的城市,以逸待勞等著,才有獲勝的希望。」

  群臣一起望向她,臉上的表情五花八門,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哪座城市是西瞻人一定會攻打的?如果誰能知道,告訴霍慶陽,想必霍慶陽願意拿命來換。

  「有一座城池是西瞻人必定會攻打的,」青瞳面上沉靜如水,「那就是京都!」她用響亮的聲音道:「朕決定——帶著你們撤出京都,打開門戶,放西瞻人進來。」

  十六、離京

  「最後的戰報表明,西瞻人目前還在益州。從現在開始,我們逐漸放棄輜重,放棄一些城池,將軍隊撤出通道,一步步把敵人引到京都來,朕拿京都換他一個請君入甕。」

  「不可!」範歸豫急道,「京都是我們的都城,京都是大苑的心臟啊,我們的江山社稷在這裡。皇上,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你怎麼能放棄京都?」

  青瞳沉聲道:「朕沒有放棄京都,朕只是暫時撤離,朕還會回來。」

  「可是百姓們不會這麼想,他們只會認為皇上拋棄了他們,自己走了。你拋棄了百姓、拋棄了江山,只顧自身安危走了。百姓們會慌亂,會對朝廷失望。」

  「敵人現在還沒到江州,我們有足夠的準備時間,可以讓百姓一併撤離,這樣看上去更像我們被迫放棄京都逃亡。」

  「陛下你覺得百姓能捨得他們的家嗎?京都房價昂貴,現在哪一個百姓不是幾輩子奮鬥後,才在京都生存立足的?他們捨得幾輩子的積累毀於一旦嗎?」

  「京都的百姓、益州的百姓,哪一個不是大苑的百姓?朕不用京都設伏,就不知道西瞻人還要燒毀多少城池,還要殺死多少百姓。國家危亡之時,大家都共同承擔一點吧。房子可以重建,關鍵是先把人撤離出去。」

  「人可以暫時撤離,」範歸豫的眼神中已經露出張狂之態,「可是皇宮在這裡,朝堂在這裡,供奉大苑先祖的太廟在這裡,供奉英烈的忠烈祠在這裡,這些也能暫時撤離嗎?」他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地上:「陛下!西瞻人佔領的城池,沒有一處不毀於戰火,你怎麼能……怎麼能用京都做餌?你看看這太和殿,四百年來上朝都是這座宮殿,你忍心看這四百年的宮殿付之一炬嗎?」

  「宮殿沒了,還可以修。」

  「修?皇宮沒有了,和社稷沒有了有什麼區別?陛下把京都讓給敵人,和把江山讓給敵人有什麼區別?」

  青瞳眼角一跳,咬牙道:「如果宮殿宏偉就代表江山永固,那這天下世世代代都應該是秦朝的。這個皇宮朕就是不要了,朕非得看看,是不是沒有皇宮就沒有江山。」

  範歸豫絕望至極,大哭道:「你對得起大苑的先祖嗎?天啊,你對得起忠烈祠那一個個英烈嗎?臣要去太廟祭奠先王,臣絕不捨棄先祖英靈獨存。」他環顧四周:「還是大苑臣子的,都跟我走。大苑的先祖英靈在太廟看著你們呢,你們會不會只顧自身安危撤離,將祖宗都留給敵人?」

  砰!青瞳狠狠一拍椅子扶手:「不許!心裡真有大苑的就給我留下命來。」她騰地站起身,大步走到殿外,向著太廟方向猛然跪下,身後群臣嚇了一跳,紛紛跪在她身後。青瞳大聲喝道:「苑室列祖列宗在上,苑勶對天發誓,今日驚擾先祖英靈,事出有因。來日我若不能從西瞻人手中奪回京都,讓苑勶身敗名裂,自己死後屍體也不得安寧。」

  死後連屍體也不得安寧,這恐怕是最惡毒的詛咒。看著眼睛裡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皇帝,所有人都覺得頭皮發麻。青瞳站起來,用她那燃燒著烈火的眸子一一掃視群臣:「你們誰信任我,就和我一起離開京都。」

  王敢突然跳起,叫自己的兒子:「王英,回家去,把我們家祖墳刨了,把家給我燒了。」

  「爹!」王英驚恐地看著老父親。

  王敢叫道:「看什麼看?!我們不做,西瞻人來了也要做,與其等他們刨了我們的祖墳,還不如我們自己動手。」他的眼淚順著雪白的鬍子一直淌下去:「我們……走。」

  皇帝帶著群臣為躲避外敵從都城撤離,這在歷代都是萬不得已才會做的事,基本上都發生在改朝換代、前面一個朝廷苟延殘喘的時候。無一例外,撤出京都之後,那個朝廷沒有翻身,就此逐漸消亡。好像都城是系著一個民族魂魄的,它的象徵意義在無數人心中比山還重。大部分朝臣願意和青瞳一起撤離,卻也有不少人表示堅決不走出京都一步,他們願意和都城共存亡。

  儘管青瞳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但是真正要離開皇宮的時候,心中還是十分難過。李後主曾經寫過「最是倉皇辭廟日」的詩句,這一刻青瞳才發現,原來太廟、皇宮、祭壇……這些東西也是組成皇權的一部分,沒有了,皇帝就不再高高在上,皇權也就不復存在了。

  「陛下,各位大人已經在西武門外等候……走嗎?」程志小聲問,他的眼睛紅彤彤的,顯然哭了一晚上。

  「走!」青瞳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個字。因為要做出避敵而走的姿態,所以宮中的財物挑值錢的帶了相當一部分,剩餘細軟四處散亂地扔在地上,造成了倉皇逃竄之象。

  宮人已經提前運走了一大批,有幾個年紀極大的太妃,應該是青瞳爺爺留下的嬪妃,死也不肯出去。她們早早就宣稱,說楊甯入宮的時候,她們也沒有走,現在也不走。青瞳命人提前在她們幾個的宮殿中點燃安息香,迷倒了塞進馬車,強行送走。

  現在宮中冷冷清清的,看著有些瘮人。剩下的少數宮人不可避免地驚惶,人人為未知的命運惶恐不已。一隊隊宮人等在宮門外,好多人忍著不敢哭出聲,但是極力壓抑著的抽噎卻時不時傳來,那聲音帶著讓人窒息的頻率,聽著極其難受。

  皇宮西武門前是一片能跑馬的寬闊廣場,這裡歷來是大將軍帶兵出征前後,皇帝檢閱軍容的地方,所以十分寬闊肅穆。地面全用白色巨石鋪成,宮門很寬,兩旁的垛城是真正按照軍事標準建造的,又高又厚。門口聳立著兩根高達十丈的白玉石柱,映著今日青白色的天幕,混成蒼茫一片。青瞳一出宮門,就在一片白色中看到身穿紫袍的大理寺卿範歸豫,只見他牢牢地抱住其中一根石柱,高高地掛在天上。他至少離地八丈,誰也不知道他一個年老的文官,是怎麼爬到柱子上去的。

  「範歸豫,你要幹什麼?」青瞳走上前幾步,大聲問。

  「皇上,你知道這兩根柱子上的龍叫什麼名字嗎?」範歸豫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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