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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張二一走,王庶飛快地跳躍前行,比和張二在一起的時候快了很多,身影在黑夜中就如同飛翔的燕子般輕捷。要是讓任平生看見他,此刻肯定是又點頭又搖頭。點頭是要稱讚他輕功不弱,搖頭是覺得此人被師傅教壞了。他躍起的時候,昂著頭、舒展著肩膀,胸膛也挺得很直,一句話,就是要顯得很瀟灑。但這樣好看是好看,他上身卻露出很多空門,不但危險,還減慢了速度,除非是專門練來給人看的,不然輕功最好還是務實些吧。不過作為當事人的王庶,卻顧不上自己是好看還是難看,只用被人教會的瀟灑姿勢拼命奔跑而已。

  四、驍關

  流州督軍嚴鄭睡得正香,這真是個鬼地方,棉被上壓了一張狐狸皮拼成的毯子還是覺得冷。他的家眷都在青州,堂堂督軍身邊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好在還有幾個月他的任期就滿了,哥哥嚴郊已經答應替他打點,升遷雖然不行,調任一個好點的地方還是可以的。

  他縮成一團抵禦寒冷,剛睡著一會兒,門外便傳來低低的聲音:「大人,大人!」

  嚴鄭沒動,那聲音又加大了幾分:「大人!」隨著聲音,家僕掀開棉布簾子走了進來,走到床邊又叫:「大人,醒醒!」

  棉布簾子一掀,冷風暗器一般撲了進來,嚴鄭惱怒地叫起來:「什麼事?」

  那個家僕賠著笑道:「今天值崗的軍奴有事要報告大人。」

  值崗的軍奴意味著流州各階級的最底層,根本沒有和嚴鄭說話的權利。

  「讓他給我滾回去,有事明天讓他的隊正來說。」嚴鄭縮回被窩裡,要不是太困懶得說話,他這就想給這個軍奴一點顏色看看。

  王庶在督軍府前等候了很久,才有一個衛兵走出來,不耐煩地說了一句:「督軍大人說了,有事明天報告你們隊正,讓他再上報。」

  王庶急道:「這位大哥,小人真的是有緊急要事,能否請你再通報一聲?」

  那個衛兵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剛才這個軍奴極力巴結,說了很多好話,他礙不過情面才替他上報。大人身邊的家僕擺給他的臉色比這還難看呢,還通報,找罵嗎?

  王庶心急火燎,反復哀求,那個衛兵心腸比較軟,終於還是被他打動,冒險又進去了一次。片刻,此人一邊臉上帶著一個通紅的巴掌印回來了,也不廢話,用能殺死人的眼睛瞪了王庶一眼,斷喝一聲:「滾!」隨即一腳將王庶踹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王庶在門外徘徊一陣,實在不得入內,他思前想後,把心一橫,向流州城門跑了過去。

  西瞻人若是真的來了,目標應該是驍羈關,稟告嚴鄭是希望他能點起狼煙,給驍羈關守將示警。但是別說自己見不著他,即便見著了,嚴鄭會不會相信自己一個小小軍奴,王庶一點把握也沒有。可是就這麼放任事態發展,王庶又怎麼也放心不下。終於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自己連夜去驍羈關報告,這當然不像狼煙那麼快,但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流州督軍嚴鄭這晚的覺睡得真不好,被莫名其妙地吵醒,此刻剛剛睡著一小會兒,門又被推開了,嚴鄭猛然坐起,吼道:「把他給我宰了!」

  進來的衛兵嚇了一跳,趕緊道:「是,大人!我們已經派人去追,抓到一定就地格殺。」說罷行個禮,狼狽地往外跑。

  「等等!」嚴鄭這才有點清醒,「追什麼人?發生什麼事了?」

  「大人!」那衛兵結結巴巴地道,「剛才一個軍奴夜裡要出城,說是奉了大人您的命令,小人們認得他是今夜崗哨的王庶,剛剛交了牌子回來的,怎麼又要出去?於是攔住檢查,誰知這小子突然出手打倒兩個人,沖出城跑了。他速度很快,弟兄們追不上,城關命我來請示大人,是不是調弓弩隊射殺?」

  「一個逃奴,射死就是……」嚴鄭倒回被窩,突然又一下跳起來,「等等,你說他叫什麼?」

  「王庶,和張二兩個是今夜的崗哨。」

  嚴鄭抹了一把臉,道:「讓騎兵去追,一定要抓回來,可以射胳膊射腿,但是不要傷他性命。切記,他不管是跑了還是死了,你們都別活著了。去啊——」他的眼睛瞪得溜圓,嚇得那士兵面色如土。

  嚴鄭清醒了不少,多虧聽清楚了這個名字。要是別人還好辦,偏偏是這個燙手的山芋王庶,從接手這個軍奴,嚴鄭就知道不簡單。上頭給他的命令有兩個:一、別讓他的日子過得舒服;二、別讓他真的受到傷害。

  雖然他不知道王庶是什麼身份,但是京都專門派了一名官員和幾百士兵押送此人,這些人看守他十分嚴密,卻對他保持著一定的客氣,哪一個流囚得到過如此待遇?

  嚴鄭事後請教哥哥嚴郊,嚴郊聽了也覺得十分奇怪,但是制止了嚴鄭想要向上面打聽王庶身份的想法。他說:不該問的不問,什麼都知道了不一定好,上頭要你怎麼做你照做就是。

  所以王庶這半年多來,幹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但是卻沒有遇到過一次危險,偶染風寒也得到了良好的治療。嚴鄭清楚地知道,這個人絕對不能殺了,但是也絕對不能跑了。

  衛兵在督軍的咆哮聲中連滾帶爬地出去了,逃奴是死罪,射死多簡單,為什麼要抓活的?不過他可不敢不聽命令,趕緊去調騎兵。這一番折騰下來,王庶施展輕功,早就沒了蹤影。好在遍地大雪,他還遠遠達不到踏雪無痕的地步,一隊五十人的騎兵就順著腳印追了下去。從方向上看,王庶的目標是百里之外的驍羈關。

  驍羈關,連著天。
  去上不盈尺,向下通深淵。
  大雁展翅飛不過,猿猴束手愁攀緣。
  摸天只要伸伸手,平地卻隔萬重山。
  別怪太陽不照咱,它也爬不過驍羈關。

  這是流州的軍奴們平日裡經常哼唱的俚曲,說流州的寒冷是因為太陽爬不過驍羈關,被迫留在東南自然是玩笑話,但是驍羈關的險峻卻一聽便知了。

  驍羈關集地理險惡之大成,東西兩側一側連著大青山,大青山之險不必再說了,開在它半山腰的驍羈關連太陽都爬不過去,更別提大青山除了讓人目眩的高度,還有更讓人絕望的連綿不斷的廣度。(能爬上一座珠穆朗瑪峰的人,世界上有不少,就算大青山只有世界第一峰一半的高度,能連著爬幾十座的有沒有?)

  另一側像被老天一斧子劈開似的,是不帶一點弧度、直上直下的懸崖峭壁。雖然不算很高,一群身手矯健的敵人或許有爬上來的可能性,然而這需要兩個前提,第一是上面的敵人對他們十分友好,不會趁著他們玩命爬山的時候拿什麼砸下來打招呼,第二是他們能順利到達懸崖下面的攀爬地點。

  懸崖下面不是平地,而是沖出大青山關口的那條河流的下游地帶,能把大青山衝開一道豁口,這條河的兇猛也就不用說了。河水激流奔騰、霧氣濛濛,從上面看頭都發暈,想到達懸崖下面,只能從水裡遊過來。然而這激流橫穿三百里大青山,積雪融水已經讓河流涼得透骨入髓,輕輕碰一下河水,就能從手指尖一直涼到腦瓜頂,半天過去身子還凍得發麻,實在不是游泳的好選擇。

  其實那裡的水溫已經遠遠低於冰點,不結冰的原因在於水流動得實在太快、太急了,壓根沒給它結冰的時間。河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落差超過四千米,能直行的最長距離也不過五十米。河道中又全是堅硬的巨石,奔流之勢時時受到阻礙,逼得河水晝夜不停地怒吼著。整條本是毫無污穢的清澈河流,由於處處大浪疊著小浪,看過去卻是緞子一般的亮白色。

  東西兩側已經自動排除了遇到敵襲的可能性,是不用也無法設防的。

  南北兩側中的南側,是大苑中原腹地,北側緊靠流州,流州再過去就是青州了。驍羈關的作用就是阻止來自青州和流州方向的敵軍,所以設關時特意把阻擋攻擊、方便攀爬的天然路徑毀掉,再人為地加設了許多障礙,讓攀爬更加艱難。

  儘管兩百年來沒有打過一仗,但礌石、弩機等守關必備的設施,卻是一點也不敢馬虎。關上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守衛得嚴絲合縫,這座關口簡直就是固若金湯的代名詞。它就像一扇鋼鐵大門,死死掐住中原腹地的入口,青州五萬常駐軍和流州的三千軍務脅從,就像這扇大門伸出的拳頭,共同守禦著可能出現的北方敵人。

  要想通過驍羈關,必須先有能力將這個拳頭打倒才行,就算是幾十萬人一起來攻,五萬駐軍也能堅持些日子,足夠中原得到消息趕來支援。

  這都是假想情況,實際上除了大苑開國初期那十幾年,至今兩百年過去,青州一場小仗也沒有打過,任你內地亂得天翻地覆,這裡卻依舊寧靜安穩。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都是流動的,根據需要隨時增減,但是青州這五萬從來不打仗的駐軍,卻是從大苑開國到現在駐守了整整兩百六十年,連楊寧作亂的時候也不敢將青州五萬駐軍抽離派上戰場,由此可知這道門戶對大苑有多麼重要。

  太久的安逸讓士兵們都失去了鬥志,人們越來越懶散,後來大苑的統治者不得不規定青州駐軍三年一換,好讓他們看起來還像士兵。然而過於頻繁的更換也有壞處,三年的時間,士兵們得不到足夠的操練,也就達不到精兵的標準。同時,對這片土地沒有建立起足夠的感情,真的打起仗來也就不會那麼盡心。也就是說,守衛這個鋼鐵雄關的並不是鋼鐵戰士,遇上一般的軍隊,驍羈關的天險完全能彌補這個差距,然而他們遇上的卻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強悍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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