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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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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王庶到流州的時間不長,加上白嫩嫩的長相和身上那股說不出來的冷淡勁兒,人人都不愛親近他。誰知這長得丫頭一樣的人,幹起活來比誰都賣力,別人欺負他,他也不理會。流犯中會幾下子的不少,他們一見他的架勢就說他是會家子,會打架卻不還手,至少說明這人脾氣不壞,不難接近。這個每天幹活累得要死的地方,也沒人有那麼多精力天天欺負別人,時間長了,也就勉強接納他進了隊伍。一些好說話的,比如這個張二,和他也算有點交情了。 張二見他驟然沉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切地問道:「小書生,想娘了?」王庶仍然不言,張二道:「你多久能回去?」 由於流州艱苦的環境限制,這裡一般的犯人都有時限,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年二十年,時限到了視犯案情節輕重,可以釋放或者回內地服刑,只有極少數才會終生流放。 王庶沉默一下,才道:「沒說,就說流放流州,我想……大概是回不去了。」他突然輕輕一笑,自嘲似的搖了搖頭:「還想著回去?說不定哪天一句話下來,我就悄無聲息地死了。」 張二愣了一下,問道:「你……犯的什麼事?」 王庶微微歎了一口氣:「算是得罪權貴了吧……」 張二立即了然,道:「嚇了我一跳,我說你這個書生能犯什麼殺人造反的大事?不過說老實話,得罪了有錢有權的,那事可真是可大可小。」他又使勁拍了一下王庶的肩膀,道:「小書生,你也別這麼喪氣,要是真想整死你,恐怕早就動手了,你都來了大半年,這不是好好的嗎。八成你得罪的人把你忘了,不會有事的。你呀,好好保養自己的身子,日子雖然沒有準頭,但是沒准哪天來個大赦,就能回去看你娘了。」 「什麼皇上登基、立太子、大婚,或者給快要死了的人祈福……都有大赦令下到咱流州來,說道挺多的。我聽說有個運氣好的人,晚上關進來,第二天就遇上大赦令到流州,十二個時辰都沒待上就放了。皇上那邊的親戚多得很呢,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有事了。」 王庶重複了一遍:「皇上那邊的親戚多得很……」輕輕笑了,仰起頭,吸了一口高原稀薄卻甘冽的冷空氣,道:「二哥,你不用勸,剛來的時候我確實想不開,只想著把自己丟下算了。可如今我想通了,這天、這山、這土地,哪裡不好?公道就算不在人心,難道不在我心?老天讓我來流州,我就來流州,老天讓我幹活,我就幹活,要是哪一天老天讓我死,那我就死了。這又有什麼要緊?我還是我,總不能因為老天折騰我,我就連自己也不要了。」 張二有些聽不懂他說的話,跟著嘿嘿乾笑了兩聲,心道:什麼叫不要自己?怎麼叫只想著把自己丟下?不吃飯自殺?可是回想一下,王庶剛來的時候吃飯也不少啊。 王庶笑著看了他一眼,道:「二哥,走吧,應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你別往心裡去,我就愛胡說八道。」說罷,拉著張二就走。 二、崗哨 張二也就把剛才困擾他的話拋開,和王庶閒聊起來。兩人邊走邊說,不覺已經到了與青州交接的小山底下。 他們是夜晚巡視防衛的崗哨,正規軍人不願意深夜站在小山上吃風,就命流州的脅從替他們站崗,自己在軍營門前守著。這個規矩雖然沒寫進條文裡,可幾十年來一直如此。流州來來回回那麼多軍官,也沒有一個替自己管理下的軍奴說一句——白天他們已經幹了一整天的活,晚上該歇歇。而是默認,安排他們輪流去站崗了。 王庶這樣的,每月都能輪上好幾次,張二略好,但也不是招人待見的,他們搭檔巡防,總比別人多些。 走到半山腰,張二找了塊熟悉的大石頭,招手叫道:「小書生,過來擠著坐暖和些,這他媽的天氣,真快要了人命。」 王庶道:「可是哨位在山頂,我們停在這兒就看不見西瞻那邊的動靜了。」 「屁!」張二道,「西瞻那邊能有什麼狗屁動靜?我就不信,西瞻人能從大青山雪窩子裡拱過來?他們能來才好呢,老子打上一仗,立點軍功,就能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王庶也實在是凍得難受,遲疑一下,也就停下來和張二一起靠在石頭後面,有了大石阻擋寒風,略覺暖和了些。 「想啥呢?小書生。」 「我在想張二哥剛才說的,要是西瞻真的打過來,我們肯定是要上戰場的,無論如何,倒也比現在這樣痛快。」 張二呵呵笑了,道:「做夢去吧,你這個小書生別是凍壞腦子了,西瞻人要打,也是從雲中那邊打過來。要我說,我們在這兒放哨純粹多餘,也不知咱大苑老祖宗怎麼想的,這裡設個崗哨做甚?」 「張二哥,你也不能這麼說,只有居安思危才是正道,高祖也是為了後世子孫能享平安。」 「別看我張二沒上過戰場,可我也知道,雲中離人家西瞻的京城比我們這兒近得多,調兵調糧都方便。我們這邊大老遠的不說,還就一條撒尿尿出來那麼粗細的小道,西瞻倒是想打,軍隊能進得來嗎?別的我說不上來,只說要是能從這邊進來,為什麼幾十年來,沒有一個西瞻人進來?」 王庶想了很久,也只能點點頭。他懂得軍事,地域所限,從這裡進攻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不只是流州,同樣遭受老天不公平待遇的還有身邊的西瞻。西瞻和大苑接壤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是雲中的平坦草原,一處就是青州群山。西瞻在大青山一帶的領土面積遠比大苑大,可惜再沒有青州那般得天獨厚的好處了。那邊是和流州一樣常年刮著刺骨狂風的雪域高原,寸草不生,人馬都難以立足,根本沒有放牧的可能,屬於西瞻的荒蕪地帶。西瞻人也沒有流放犯人的習慣,所以那邊還不如大苑,千里之內,毫無人跡。 險峻的大青山的確無路可走,但是一條天然河流切割成的峽谷邊,卻有條小道勉強可以讓大軍翻越,就是張二所說的「尿出來那麼粗細的小道」了。西瞻大軍要能安全地從這峽谷邊的小道過來,先全力攻打青州,等拿下青州之後再攻下百裡外的驍羈關,再前面可就是一馬平川了。從這裡到京都柔軟的腹地,地勢一片平坦,好似專為西瞻快馬鋪好的一樣,從雲中過來的十六座堅如磐石的雄關這邊一座也沒有,大苑可謂再無遮攔。 這個道理雙方都知道,所以大苑早就在峽谷口安排了崗哨,還修建了關口。礙於地勢險要,雖然關口駐守不了多少人,真有大軍來是攔不住的。但是只要有敵軍出現,就一定會被青州駐軍發現,攔在半路一打,西瞻大軍進不能攻入青州,退則身後就是無路可走的大青山,原路退回,則要通過毫無補給、千里無人的酷寒荒原。真可謂進退不得,隨時有全軍凍餓而死的危險。瘋子也不敢輕易嘗試,更別說打下青州之後還要去攻打有「驍羈關天下險」之稱的驍羈關了。這正是西瞻進犯從來只走雲中小路,而沒有從西南進來的原因。 即便是西瞻人勇猛無比,使得青州駐軍無法把他們堵截在大青山關口外,而是進入青州形成纏鬥局面,那也不要緊,青州是咽喉要地,一向駐有重兵,怎麼也能支撐些時日。只要青州一開始打,大苑就有足夠的時間派兵救援。任戰鬥多麼激烈,大苑只要攔住驍羈關一處,敵人就會被困在青州無法前行,大苑卻可以不斷增兵。西瞻那邊千里曠野,增兵糧食補給等都不可能有大苑這樣方便,時間長了,進退不得,仍是自尋死路。 的的確確,不可能啊,這地方的崗哨就是沒用的擺設。然而此處地理位置這麼重要,別說兩個軍奴嫌冷,就是天天有人凍死在山岡上,也沒人敢說撤了這沒有用的崗哨吧,就怕萬一出了事,誰能擔待? 王庶洩氣地道:「萬一有人從這大青山上翻過來,不就能繞過青州突襲驍羈關嗎?」 「瞎扯!」張二道,「從大青山上翻過來?哼哼,你試試,為什麼你不從大青山上翻過去?那你可就遇上特赦了,跑了管保沒人找你。能上到半山腰不死你就不是人了,你覺得嚴扒皮讓一個個軍奴晚上放哨,是信得過咱們有良心,不會跑了讓他作難?還不是因為我們沒路跑,算准了想要命就只能乖乖地回來?呸!」說罷,他狠狠吐了一口吐沫,那口水還沒落在雪裡就變成了一個冰疙瘩,骨碌碌滾下去了。 王庶看了一眼冰球留下的痕跡,又看了看夜裡仰直了脖子也看不到頂的大青山,只得承認張二所言不假。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暫作家。 三、雪貂 他們二人正在磕牙,忽然見遠處有一個黑影閃了一下,很快就越過山梁,向二人藏身的大石頭躥過來。張二猛然站起,小聲道:「雪貂!快,小書生,抓住它。」 他一出聲,那黑影卻警覺地站下了,它這一停下,王庶才看清楚它的長相。只見雪光下這小獸一身毛皮厚墩墩的,銀白發亮,看著頂多有只大貓那麼大,長得卻有點像尖嘴的西域狗。它的身後拖著松鼠般厚實的大尾巴,一雙黑眼睛在銀白色的毛裡烏黑油亮,緊張地盯著大石頭這邊。 張二在石頭後面向王庶打手勢,示意他從左邊堵截,自己從右邊包抄。他的手勢還沒有打完,雪貂突然轉身,向左側山頂躥了過去。 「快追!」張二顧不得遮掩身形,跳起來向外沖去。但是他哪裡有雪貂的速度,剛躥個頭出去,那雪貂已經奔到了山梁上,眼看就追不上了。 王庶急切間往懷裡隨手一摸,摸出個東西對準那團銀色丟了出去,那雪貂發出一聲難聽的叫聲,一晃就倒了下去,看來是被打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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