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青瞳默然,楊寧之亂也是一年多而已,卻讓大苑人口減少十分之一。那一年的「而已」換回她今日高位,現實給了她豐厚的回報。蕭瑟說得對,青史洋洋灑灑說的都是她的戰功,似乎作孽的都是楊寧,沒有人把萬千白骨算在她頭上。然而青瞳怎能忘記,這「而已」中還有從城樓躍下的那個身影。如果沒有戰亂,沒有這「而已」,那麼她現在還有母親。

  迎著蕭瑟熱切的目光,她終於下定決心,轉過身背對著蕭瑟,緩緩地道:「這樣的主意都能被你想出來,蕭瑟,你的確是天縱之才。可惜這樣的捷徑,我不想走。」

  蕭瑟臉上瞬間變色,這是第一次,青瞳不採納他的意見。他幾乎沒有想過,青瞳會有一天對他說「不」字,而且毫不留情。

  他上前一步,咬著牙道:「不革新?那陛下還有別的路可走嗎?陛下真想看著大苑滅亡?你要當個末世之君,讓高祖創下的基業在你手裡毀掉?」

  青瞳轉過來看了他良久,才道:「新政是一定要實行的,卻不一定要走你的捷徑,我看還是走正道吧。按照正常的辦法,新政也未必不可行,只不過需要的時間長一些,用五年時間,總會見到成效,卻不需要用人命做代價。蕭瑟,你是我大苑的堂堂相國,陰謀雖然能收到奇效,但是陰謀用多了會給人帶來陰氣,我雖然沒有你的智慧,但是這話真的是為你好,你我還是走正道吧。」

  蕭瑟噎了一下,旋即叫道:「外敵在側,你有什麼時間想國內的事情,西瞻搶了你五十萬,你就不管了嗎?你要是不管外敵,卻對國內施壓,不怕別人不聽嗎?」

  「不管自然不成。」她淡淡地說,「托你的福,此事已經不能善了,搶了一次又一次,我再沒有表示,這個位置也就不用坐了。明日早朝我就會再發國書斥責西瞻,免不了要對上一場口水官司。我不得不掙回面子,所以不能再用弱小的姿態刺激西瞻人,什麼通誼、贖金都不能拿了,只能互相威脅。孫子有云:不戰示之戰。我不想掀起大戰,所以更要姿態強硬。以防萬一,通知霍慶陽,調兵關中,嚴密戒備。」

  蕭瑟開始的驚詫到現在轉成憤怒,心中萬分不甘,掙扎著叫起來:「那不還是要打?憑什麼你打就是正道,我要打就是歪路?你不想掀起大戰,西瞻人會聽你的嗎?事已至此,你有什麼辦法,讓他們只和你小打小鬧?」

  「辦法你不是已經給我想好了嗎?」青瞳背過身,淡淡地說,「五年之內,我會不斷往邊境送些財物讓他們搶。西瞻人的本性貪婪卻也單純,他們的目標很明確,沒有錢的時候他們都是虎狼,可是只要拿到錢,他們就沒有人願意出力了,能夠不勞而獲為什麼還要流血拼命?我就用錢買他們不出力吧。就算拆了皇宮,我也會先喂飽他們,換回這經濟復蘇的五年時光。」

  蕭瑟臉色一分分灰暗下來,這才明白,青瞳的確是下定決心了。

  青瞳不再停留,轉身就走,她沉聲道:「花箋呢?請她親自給相國送一杯參茶來,相國大概需要壓壓驚。」

  便在這時,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弘文殿的門被粗暴地推開。只見陳文遠手扶在門框上,面無血色,連青瞳險些被撞倒他也沒有看見,他的眼睛裡是深深的恐懼,喘著氣道:「陛下,相國大人,不好了!西南急報,青州……青州告急!」

  「怎麼回事?」青瞳一愣之下立即恢復神志,厲聲問道。

  陳文遠面現驚懼,青州的重要性連他這個文官都知道,他帶著哭腔道:「西瞻鐵林軍突襲青州,拿下了……拿下了驍羈關!陛下,仗是一個月前打起來的,現在青州……青州恐怕已經失守了。」

  青瞳瞬間褪去了臉上的血色,本來失魂落魄的蕭瑟卻突然爆發出一聲狂笑。「好、好,振業王,你幹得真好!青瞳啊——」他大笑,「現在不是你要不要打的問題,是你要不要挨打的問題了。」

  陳文遠從來沒有見過蕭瑟這個樣子,驚駭得說不出話來。青瞳沒時間理會別的,上前一把揪住陳文遠,喝道:「你說,怎麼回事?」

  陳文遠哭喪著臉道:「我們的糧餉被西瞻人搶走後不久,就是一個月前……」

  §第七章 飄香緣自寒霜雨

  滾滾大浪淘盡,前塵多少事?不戀世間佳麗地,獨上寒山去。
  狂飆過盡絕勝處,獨有奇葩淩風起。收拾起,曉風殘月。
  撒開了,金裝玉裹,方識廣天闊地。萬里雲濤長空遠,飄香緣自寒霜雨。

  一、軍奴

  一個月前。邊境,流州。

  京都只是初秋,皇宮中的鶯鶯燕燕還穿著夏天的薄紗沒有換,她們愉快地享受著炎熱的盛夏之後,這幾天舒服的涼風。但是在流州,卻已經下了幾場冒煙雪了。

  並不是因為流州比京都靠北多少,毗鄰流州的青州還在流州以北,現在卻仍然溫暖舒適。流州的酷寒緣于它的高,它地處高原,朔風一年四季不斷地吹,吹得地上只能留下石頭縫裡指頭厚的一點薄土,除了苔蘚寸草不生。而現在,這點凍土也早被厚厚的積雪掩蓋了。

  流州右側就是高聳入雲的青山山脈,主峰大青山高得看不到頂,山上永遠覆蓋著積雪。太陽只在山頂露出一抹痕跡,遙遠得沒有半點熱量。這裡的感覺只有一個「冷」字,冷得地老天荒,冷得無邊無際。

  流州是上百年的荒蕪地帶,是大苑流放犯人的地方,這裡只有駐軍沒有居民。犯人來到這裡,官方的文書上稱為「流州軍務脅從」,私下裡的稱呼更直接——軍奴。一切軍事設施興建、防務需要,以及軍官認為有必要做的艱苦工作,都由他們來完成,他們是軍隊裡沒有休息的勞工。

  而緊挨著流州的青州卻截然不同,那是山腹中的一個盆地,說盆地都說小了,它更像一個不小的平原。高聳的大青山一邊擋住了來自西北的寒風,一邊留住了來自南邊的水汽。此處降水充足、物產豐美,常年能見到青翠之色,所以得名青州。居民和正規駐軍駐紮在這裡,成了物富人豐的好地方。

  老天爺如此偏心,別說流州的軍務脅從們,就是看管他們的軍官,也總會用羡慕的眼神望著北邊的一座小山,越過這座小山,便是溫暖的青州了。軍奴和軍官的區別就是軍官經常會換守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從這個鬼地方調走,而青州對於軍務脅從們來說,卻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了。

  已經是夜晚,今夜有雲,連月色都十分暗淡,但常年積雪的地方卻不需要火把也能看見道路。雪地上有兩個人正哆哆嗦嗦地走著,看服飾是兩個軍奴。

  年紀大些的凍得直跳,快速地走在前面,腳印虛虛點在地上。另一個二十多歲的隨後跟著,他走出幾步就用一隻腳在另一隻上蹭蹭,緊趕幾步之後再停下來蹭蹭,他留下的腳印隔幾步就有兩個實實的,看著笨拙很多。很快一陣風過去,或虛或實的腳印全被抹平,就像沒有人走過一樣。

  為了躲避讓人睜不開眼睛的朔風,兩人都停了一下,年輕的那個趁著機會使勁蹭著兩隻腳。

  「小書生,以前沒長過凍瘡吧?看把你癢的。」年紀大的停下來,回頭看他。

  被稱作小書生的人點點頭,道:「又疼又癢,疼還罷了,這癢得真是難受。」他狠狠地跺了兩下腳,把手攏在嘴上不停地哈氣,手背上黑裡透紅,全是凍裂的傷口。

  「你們南方人就是嬌嫩,晚上回去找點熱水燙燙腳,再去老徐那兒要點猞猁油,抹上三次就好了。」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道:「算了,不麻煩徐大哥,我年輕,過些日子就好了。」

  年紀大的把眼睛一瞪:「是不是老徐又欺負你了?他媽的,不過是個破落戶,一樣的流囚,見著個軟的就捏,他那點威風還耍不到我張二面前,等我回去幫你要。」

  年輕人攔住他,說:「張二哥,不是。大夥對我都不錯,沒有人欺負我。我就是不信,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這麼嬌貴了,風吹吹也能壞了?」

  張二呵呵打量著他,笑道:「現在黑了壯了,看著還有那麼點樣子。你剛來的時候,長得可不就像個丫頭似的,王庶,你不知道,那些老兵痞子還打賭看你幹一天活下來,會不會哭著叫娘呢。」

  他本是開玩笑,誰知王庶臉色卻突然一黯,半晌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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