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四六


  到處都有人阻攔著她們,許多骨頭一樣的黑手都攀上她們的身體,硬邦邦的如同木耙子,倒在地上的人也試著去抓她們的腳踝。只是這些人過度饑餓,被她們一掙就甩開了,然而更多的手伸出來扣住她們,耳朵裡全是含混得分辨不出的祈求聲。這般景象成了她們的夢魘,直到很久以後,她們還會夢見被這樣的生物追趕得無路可逃。

  「扔掉乾糧!花箋,扔掉你手裡的包袱!」青瞳在她旁邊大叫。青瞳見她沒有反應,乾脆用力將大包袱從她僵硬的手裡摳出來,狠狠甩在身後。

  只聽得一陣號叫,這些人舍了她們兩個,拼命地撲向包袱,遠處都已經倒在地上的人也有一些抬起頭,掙扎著爬過來。花箋嫌太過碩大的包袱很快就被這些人的身體掩住,後來的撲不進去,號叫起來,用力撕扯前面人的背,只片刻工夫,最先撲上去的人個個背上血痕累累。

  可是沒有人在乎這個,人們已經麻木得不覺得疼了。一個人的手臂被後面幾個人合力掰過來,黑手上的白饃饃立即被搶去了。另一個人的手又被拉過來,這是個老男人,手掌寬大,他五根枯柴一樣的手指盡力張開,緊緊護著乾糧不放。

  畢竟是男人,尚有一點兒力氣,好幾個人也沒能扒開他的手,黑手縫中露出的白色太過誘人,一個饑民忍不住一口咬上去,這人一聲慘叫,手指被咬下一截來。那饑民恍若未覺,連手指帶乾糧吃進嘴裡。

  四、告示

  花箋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很想暈過去,可偏偏就是清醒著。青瞳抓著她的手盡力地跑,花箋腳下輕飄飄地跟著,被她扯得如同騰雲駕霧一般。

  山坡上的兩匹馬也被饑民圍住,胭脂感受到了危險,一聲長嘶,全身的毛似乎都張了開來,對這些生物發出警告。一匹馬竟然也大有威勢,所以大部分的饑民都向硯臺圍過去。

  硯臺還是小馬,沒有上過戰場,剛馴服就被送進王府,它的概念裡是不能傷人的。雖然也感覺到危險,卻只是焦躁地踱步,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硯臺嘶叫起來,卻是一個饑民再也忍不住,撲上來在它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它鮮血淋淋,差點兒被撕下一塊肉來。

  這下它再也忍不住,激烈地蹦跳嘶叫著。青瞳遠遠地聽見了,暗罵自己嚇糊塗了,怎麼忘了戰馬!她打了個呼哨,「胭脂、硯臺,快來!」

  胭脂不愧是好馬,直到此刻聽到命令才一聲長嘶,雙腿人立而起,然後奮力踏下。一個饑民胸口被它踏中,哢嚓聲中整個胸膛都陷了下去;硯臺也奔跑起來,亂嘶亂咬。

  胭脂又是響亮的一聲長嘶,突地原地打個旋,許多圍住它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轉甩得陀螺一樣飛出去。胭脂更不留情,後腿飛出,雙蹄一起踹中一個人的脖子,那個饑民哼都沒哼一聲,腦袋怪異地折向背後,像空口袋一樣搖晃兩下就掉了下來。這景象太過恐怖,馬兒周圍的饑民都大叫起來。

  胭脂並不停留,又解決身邊兩個人後猛地低頭向青瞳身邊沖去。攔在路上的饑民受不了這樣的大力衝撞,慘叫著飛出老遠。

  後面的人見它如此勇猛,已經不敢阻攔,可是他們躲閃的速度遠不及胭脂衝刺的速度,淒厲的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沒有一點兒停歇,匯成一闋悲歌。

  胭脂成直線沖向青瞳,對任何阻擋它的人都毫不留情,哢嚓哢嚓的骨骼碎裂聲隨著它的蹄子響了一路。這匹馬就踏著一條殘肢碎骨鋪成的鮮紅的路驕傲地來到主人身邊,用藐視的眼神環顧四周。想必蕭圖南以前騎它打完仗就是這樣四顧,人命在它眼裡如同草芥。

  花箋吃驚地望著這匹半身都染成紅色的浴血戰馬,她發誓,打死她也不敢騎這匹馬了。

  青瞳也對這馬造成的屠殺吃驚不小,饑民們被鎮住,一時不敢靠近,嘶叫聲中,硯臺也跑過來,圍著青瞳和花箋輕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青瞳抱著花箋爬上胭脂,硯臺點著受傷的腿跟著,向村子外面逃去。幾個饑民想攔阻,胭脂縱跳一下就越過這些人,隨即抬起後腿,發性向他們狠狠踹去。

  「胭脂,夠了!」青瞳一勒馬韁制止這馬兒繼續屠殺,隨即雙腿一點,指令馬兒向村外跑去。

  直到跑出這個村落很遠,饑民再也不能追上,她們才停下。花箋在胭脂背上兩腿不停刮到它毛上還熱乎的血,只嚇得哆嗦不停,沒有青瞳抱著她早掉下去了。她此刻回過魂來,立即趴在青瞳懷裡號啕大哭。她哭得舒服多了才抬起頭,見到青瞳凝神望著遠處,目中填滿巨大的悲憫。那目光是她沒見過的,她試著叫一聲:「青瞳?」

  青瞳低下頭道:「花箋,你看到沒有?剛才幾乎都是女人和孩子。也許離非是對的,為國出力確實比兒女情長更重要。」

  花箋才不想管什麼離非,她哭道:「青瞳!吃的都沒有了,嗚嗚……我們怎麼辦?會不會餓死啊?」青瞳拍拍她的肩頭安慰,從懷中拿出上午剩下的半個饅頭道:「至少現在不會,你餓了先吃吧。我們馬快,到了城鎮就好了,總有吃的。」

  花箋抽抽噎噎地接過來,只掰下很小的一塊,把剩下的還給青瞳。青瞳知道她要省著,可是省下這麼一口又能堅持多久呢?她不願意拂她的意,還是放回懷裡。

  這小半個饅頭讓她們兩個人吃了整整兩天,終於一點兒渣也沒有了。一路上她們慢慢也遇到了些正常的人,可是也個個餓得眼冒綠光,比起她們的狀態來還遠遠不如,哪裡能要來吃的?郊外沿途的人家都被饑民嚇怕了,見到有人敲門誰也不肯打開,別說吃的,水也沒要到一點兒。

  她們就這樣饑腸轆轆地走著,一陣大風吹過,卷起大片的黃沙,青瞳下意識地舉起袖子遮眼,眼角餘光突然見到一片白影閃過,不知什麼東西被風吹了起來,在黃灰色的天地中很顯眼。

  青瞳彎腰伸手撈住,見是一片殘破的紙角,已經十分肮髒,等風過去了仔細看,見上面零星有幾個墨字,「……軍如晤,國之將傾……莫記前嫌,挺身……」後面一片字已經被風沙吹得不可辨認,最後落款是「王敢泣拜」。

  青瞳皺著眉頭看著道:「王敢?英國公王敢?這是他私人發的公文,為什麼加蓋的又是公印?」

  花箋餓得蔫巴巴的,可也好奇地把腦袋湊過來看,道:「泣拜?這語氣好像英國公在求誰一樣。怎麼會呢,是不是同名的人,不是朝中的王大人吧。」

  青瞳指著落款道:「不會,這是兵馬司的官印,不會有錯。」她的聲音高了起來,「花箋,英國公不是一直和父皇在一起嗎?他能把公文貼到這裡,就說明他離這裡不遠,我們的軍隊離這裡不遠了。我們快些走,等到了大些的州縣,就請州府送我們去和軍隊會合。」

  兩人來了精神,驅策著馬兒快跑起來。又走了一個多時辰,花箋突然指著一棵樹叫道:「青瞳,那裡還有!」青瞳順著她手指望去,見樹幹上貼著大半張白紙,花箋已經打馬上前揭了下來。她邊往回跑邊看,大叫起來,「青瞳快看,好像是找你的!」

  青瞳心急,趕馬上去和她一起看,見佈告上寫著:「童大人諱青木將軍如晤,國逢大難,奸臣篡權,虎狼當道,民生塗炭。敢老弱之軀,無能之人,雖盡全力不能禦敵。去歲鏖戰之後,將軍與周帥相繼無蹤,敢深知周帥為人,當此國難仍不出,周帥必然身死。故為今所盼,唯有將軍!『妙計拒強敵,一夜破三關。』雖無寸功記錄,然天下莫不知將軍之功,國之將傾,惟願……」後面沒有了,但結合前面看到的那半張,已經能知道這佈告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花箋臉頰漲得通紅道:「青瞳,英國公說周老元帥一定是死了,他怎麼這樣瞎說八道!」

  青瞳沉默片刻,才歎道:「朝中出事已經半年多,自從武本善叛亂,定遠軍解散收編以後,我也再打聽不到父帥的消息。王敢說得沒錯,他要是有辦法,一定不會眼看著……」她垂下頭不說話了。

  花箋也沉默了一下,默默把青瞳的頭往自己身上攬了攬。青瞳抬起頭道:「走吧,我千里迢迢趕回來,可不是為了在這裡傷心的。」

  有了這佈告,青瞳更是歸心似箭。這一天她們直走到天全都黑透了才停下來,人馬都累得走不動了。佈告倒是又看到了幾張完整的,內容都一樣,青瞳撕下一張佈告拿著一路問過去,卻沒有人知道禁衛軍的消息,看來軍隊離這裡還遠。

  再心急也不能這樣一直跑下去,青瞳只好勉強在郊外找了個破舊的土地廟進去混一晚。土地廟一般都很小,像這樣有幾間房的很少見,可見這廟原來必定香火鼎盛過。土地公的臉兒都被香油熏得黑糊糊的,金身也塑得比別的地方大些。

  案桌上本來鋪著桌布,現在早不知被誰拿去了。以前這裡應該有廟祝居住,因為她們在後面廚房找到一口大鐵鍋和許多乾柴,可惜一點兒吃的也沒有,又不能啃柴火吃,廟祝也當然早就不在了。她們腹中空虛,就更覺得冷,兩個人只好擠在供桌下抱團哆嗦個不停。

  這廟地處荒僻,周圍倒還有點兒半青不黃的草剩下來,胭脂和硯臺也早餓得很了,天黑也不顧,只在外面使勁啃草。然而這樣的好馬食量都很大,這點兒草只是填填牙縫就沒有了。兩馬沒吃飽,低低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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