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三五


  整個夜靜得一片死寂,連前些晚上壁虎走過的沙沙聲也聽不見。別說風暴,連一絲微風也沒有,越發使這個夜晚燥熱難耐。

  月亮終於漸漸隱去,太陽雖然還沒有出來,天空已經發白,可以借著晨光看清四周了。不但沒有沙暴出現,甚至連一絲颳風的跡象也沒有。眼看著天越來越亮,這一個晚上大家算是白緊張了。大家又等了一陣還沒動靜,西瞻士兵都罵起來。他們又把帳子拆開拿出東西重新放到馬和駱駝的背上,準備趁早晨天還不太熱,要多趕一點兒路。

  阿蘇勒得意地看著青瞳,對著那罪人虛虛揮了一鞭子,笑道:「不是我不想救你,可惜你自己沒本事,死去吧!」

  青瞳也惋惜地看向那個罪人。他仍然繃直躺在沙子上。一天過去,他晶瑩的嘴唇乾裂了,血滲出來卻更突出那唇優美動人。

  她對這人總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惜,於是來到血圈外面,花箋快步跟上。可賀敦人抽出刀來想攔,青瞳用蹩腳的西瞻話道:「我只是看看。」可賀敦是西瞻的附屬部落,這一行人一看就是西瞻貴族,他們不敢攔阻,猶豫一下就讓開了。

  誰知她不是遠遠看看就罷,青瞳一腳就踏進血圈,可賀敦人都驚叫起來。圈裡被認為是惡魔的領地,從來沒人敢進去。他們一時不知該拿這個人怎麼樣好,這聲驚呼還沒停,緊接著又是一聲。卻是花箋也一腳踏了進去,隨即西瞻人也是齊齊一聲驚呼。西瞻人多,這聲比前兩聲都大。青瞳回頭,見阿蘇勒也跟了進來,臉上還是滿不在乎的表情。

  青瞳走上前仔細打量著這個白衣人,許久過去,這人連一絲動作都沒有。若不是他唇上血跡殷紅,青瞳就會以為他已經死了。青瞳伸手過去,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不知為什麼,她很想看看有這麼好看嘴唇的人長什麼樣子。這個動作引起所有可賀敦人的驚呼。他們齊齊閉上眼睛,聲音裡竟然充滿恐懼。

  黑布移走,亮光刺激得他纖長的眉毛微微皺起,帶動優美的睫毛也輕輕顫動,就像雛鳥剛剛展開的羽翼。

  青瞳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緊閉著眼睛,於是問道:「為什麼不睜開眼睛?」

  那人聲音裡有些驚訝,「你不怕我看你?」

  「怕?」青瞳十分奇怪,「為什麼怕?」

  阿蘇勒撇嘴道:「昨天不是和你說了嘛,可賀敦人說他眼睛裡住著惡魔,被他看到的人就會失去靈魂,不過是胡說的。你倒是睜眼讓我看看,惡魔長什麼樣?這可是你最後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了。」

  「說得對,我們大家都要死了,還怕什麼惡魔。」那人微微一笑,緩緩睜開眼睛。花箋「啊」了一聲,青瞳和阿蘇勒也是一怔,三人的眼光都鎖在這人臉上移不開了。

  他的眼睛是奇異的一黑一藍兩種顏色,偏又配合得那樣好看。那只深藍色的眸子中像是凝固了整個夜空,當中一點一點流淌著星星的光芒。那不是銀光,也不是白光,就是這種悠遠的青色竟然會發光,在眸子中蜿蜒瀲灩,慢慢躲進濃密的睫毛裡。以前青瞳對自己的名字並不滿意,覺得有些像女鬼。此刻真的看到青色的瞳人,這才發現,青瞳——竟是那樣極致的美麗。

  這樣奇異的眼睛,怪不得被人說是眼中住著惡魔。

  他凝視著青瞳道:「你很美,我最後這一眼看得不錯。」

  阿蘇勒清清乾澀的嗓子才道:「女人,看夠沒有,我們走吧。」

  那人道:「昨天讓你走不走,現在走不了了。」

  阿蘇勒笑道:「你又想說你那黃沙埋葬天地的預言?現在恐怕八個時辰也過去了吧,哪來的黃沙?還是你改主意了,讓洪水淹了這裡?」

  那人道:「沒有八個時辰,只是七個半時辰多一點兒,只有越接近,我的感覺才越準確。現在還有半刻鐘。」

  阿蘇勒「呸」道:「還有半刻鐘你死,閉上烏鴉嘴吧。」

  那人微微一笑,看著已經透亮的天空,太陽馬上要出來了,他默算時間道:「還有十個呼吸的時間……九、八、七……」

  三、沙暴

  隨著他的話,忽然一陣狂風掠過,天空像是舞臺拉開了序幕,天色開始變紅,瞬間轉為深紅。天氣更加悶熱起來,似乎突然被注入某種能量,空氣中飄浮著大團熱氣。晨光被這些熱氣奪走了,沙漠中又現出黃昏才有的顏色。天色開始不斷變化著,一會兒呈灰黑色,一會兒呈土黃色。

  「他媽的,居然是真的!」阿蘇勒臉色鐵青,突然一伸手,緊緊抓住青瞳的胳膊。幾乎是同時,青瞳向前一撲,將花箋攬在懷中。三個人立足不穩,一起跌在地上。

  「三、二、一,來吧!」那罪人露出微笑,美麗的眼睛在青瞳臉上流轉一周,隨即合起,此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還沒等他們爬起來,沙漠邊緣又現異象,深紅色的天降下一股黑線,那黑線扭曲盤旋著,宛若活著的生物,不斷地向地面探下身子。越旋越大,地面的黃沙如同聽到召喚,竟自己飛舞著迎上那條黑龍。這一黃一黑終於接在一起,如同天和地各自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擰在一起,這無與倫比的碰撞瞬時就發出整個沙漠都能聽見的咆哮聲。

  黑龍得了黃沙的助威,立刻漲大身子,天空都被染成黑色,就像遮了一塊巨大的黑幕,向著這些渺小的人類當頭罩來。

  「龍吞沙!龍吞沙!」可賀敦人面無人色,雙手伸向天空跪下來。許多西瞻士兵也跟著跪下,竟然不是料想的小沙暴,而是足以毀滅一切的龍捲風!

  阿蘇勒臉色發白,在發怒的自然面前,他也什麼辦法都沒有,只能把青瞳的腦袋整個摁在自己懷裡,替她擋住一點兒沙塵。青瞳用力掙扎,從他手臂的縫隙裡看見烏野沖他們跑過來。這個時候人類的腳步十分艱難,烏野的腿奮力抬起卻跑不動,反被狂風吹得後退了一步。他大聲喊著什麼,然而狂風的咆哮輕易掩去了烏野的聲音。遠處的呼嘯聲來得極快,初始是尖銳的蟲鳴聲,轉瞬間咆哮若大堤決口,萬馬奔騰。

  那塊黑幕在她的注視中,刷地過來了。天際間立即一片朦朧,青瞳覺得自己被一種霧紗樣的粉末給圍了起來,呼吸已不通暢,稍一用力,滿嘴都是枯黃的沙子。青瞳下意識地把花箋攬得更緊,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掩住口鼻。與此同時,阿蘇勒的手伸過來,把青瞳的腦袋更往自己懷裡按過來。青瞳隔著阿蘇勒的衣襟,才吸到一點兒沒有沙子的空氣。

  突然她覺得自己的身子一輕,幾乎要騰空飛起。阿蘇勒一聲大吼,一拳打在地上,竟生生伸進半尺有餘,將他們三個暫時固定下來。血迅速從那個沙坑泛出來,將這小片沙子染成暗紅色。

  青瞳看著血圈外跪著的可賀敦人一個接一個地飛起來,瞬間就混進鋪天蓋地的黑幕中消失不見。他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銳的嘯叫,那叫聲又淒厲又無奈,顫弱著在風中閃了一下,又立即消散。

  狂風就這般卷著黃色霸道地撲來,能抓走的東西它都要抓走,閃電般地抓得無影無蹤。眼看著馬兒也站不住,悲嘶著飛上天空。

  青瞳他們三個身子一滑,阿蘇勒的手臂終於也抵不過自然的威力。他又是大吼一聲,手指緊緊摳住沙地不放,五指霎時在沙子上劃出五條血痕。

  然而這虛浮的沙畢竟不能依靠,眼看他們三人也要騰空而起。阿蘇勒緊緊咬著牙,他死也不願意放開手中的女人,這輩子什麼時候做過有始無終的事?什麼時候有他得不到的東西?只有這個女人,真是太難太難了,然而他就是不想放手。他拼盡全力摳著地面,連手反被那個女人握住都沒感覺。青瞳大聲喊著什麼,然而他神志已經有些模糊,沒有聽見。

  青瞳氣極,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阿蘇勒一驚回過神來,才聽青瞳道:「放手,我說一二三,我們一起用力滾過去抓住木樁!」他睜眼一看,只見狂風中只有犯人行刑釘下的那五根木樁依然挺立著,日殺裂的酷刑要保證犯人屍骨成灰,依然要這五根木樁為記,所以這些尖木釘得極深,居然在狂風中保持不倒。

  他依言放手,三人瞬時就要飄起。在青瞳的呼喝下,三人一起奮力翻滾,終於阿蘇勒的後腰碰到一根木樁,他連忙用力,三人一起緊緊抱住這唯一的支撐。

  狂風瘋狂地抓著他們搖晃起來。大海,不知為什麼他們第一個想到的詞不是龍捲風,而是大海。而他們,就像大海裡的一葉不停跌宕起伏的扁舟。

  狂風不停地吹著,卷起了大片的黃沙和碎石,仿佛永遠不會停止一般,天色更暗。四周幾乎見不到任何東西,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狂風就像巨大的旋渦,在黑暗中疾速旋轉奔湧,黃沙碎石雨點一樣刷刷砸落。青瞳的身體被阿蘇勒護住,只聽見他身上驟雨一般響著。然而青瞳已經顧不上他了,此刻他們也幾乎跟著風旋轉起來,如同一片正在飛速下旋的落葉。

  如果能看見四周,青瞳就會驚奇地發現只這一會兒工夫,周圍的沙丘就改變了面貌。呼嘯而過的狂風帶著沙塵向著一個方向不斷地移動著,小山一樣的沙堆就像孩子手裡的積木,被猶豫不決的孩子一會兒放在這邊,一會兒又放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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