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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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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來之,則安之。秋水凝神靜氣,索性驅走腦中的雜念,默念起冰心訣,不一會,一股清寧的純涼之氣從腹部漸漸上升,隨著口訣在各個穴道中游走。冰心訣在體內運行一周天,秋水收功停止,只覺運功之後渾身舒適,身上的寒意也被驅散,渾身散發熱氣。她精神奕奕的睜開眼,四周依舊一團漆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她心中一動,仿佛聽到幾丈之外的地方有細碎的聲音傳來。她精神一振,繼續側耳凝神的聽,果然隱隱約約有腳步聲漸次從牆壁外傳過來。一動一盞熱茶的東西,那細碎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好似已和她僅為一牆之隔。 她心中一喜,那雙比暗夜之星還要亮上幾分的眼睛骨碌碌一轉,索性裝作未醒過來的樣子,繼續閉著眼睛伏倒在地上。 伴隨這輕微機關擰動的聲音,先時還於牆壁緊緊貼著幾乎融為一體的鐵門「轟隆」一聲打開,密室裡陡然湧進來一大片白光,讓久未見到光照的秋水,縱使閉著眼睛,依舊覺得一陣不舒服。一個舉著託盤的年輕女子,踏著這片白光飄飄然的走了進來。 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銀盤臉,柳葉眉,普通宮女狀打扮,身上穿著一襲皇宮裡最常見的綠色宮裝,頭上簡單的梳了髻,插著一枝點綴著多多細小白花的手工絹花。 紅色的託盤裡放著一碗飯,一小碟子菜,以及一個插著根白蠟燭的銀色燭臺。 身後的鐵門「轟隆」一聲又合上,密室的光,隨著門縫的縮小,漸漸的消失,直到再一次黑的一無所有。女子顯然對這間密室的佈置了如指掌,黑暗中她輕輕移動腳步,徑直將手中的託盤放在桌上,輕車熟路的點燃了蠟燭。 密室裡升起一團明黃跳躍的光,將女子的臉照的透亮,秋水偷偷從手臂縫裡睜開眼睛,也斜著往上瞧。女子剛好背對著她,偶爾隨著放置東西幅度的大小,微微露出一小點帶著弧度的側臉。秋水只瞧了一眼,心便跟著一顫,只覺這女子側面的剪影似乎非常熟悉,她的心中莫名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小姐,不要再裝了。地上涼,小心得了地氣,又病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點怯怯的猶疑與不自覺的自責,輕輕在秋水耳旁響起。緊接著有一直柔嫩細膩的小手緩緩拍打過她的肩頭,柔聲細氣的喚她起來。 「綠袖?」秋水心中如遭電擊,再也按耐不住的從地上跳起。她顧不得再想從來人身上套出點什麼話來,只是睜大了自己的眼睛,接著拉住微弱的光,不敢置信的將眼前的女子從頭到腳掃視了個遍。她驚叫,連連搖頭,怎麼也不肯相信,這個時候第一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敵人,竟然會是這個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的貼身丫環。活到這麼大,她第一次有些承受不住的喃喃自語:「怎麼會是你?」 如果綠袖與劫持她的黑衣人本事蛇鼠一窩,那麼所有埋藏在她心底的疑問也都順利的迎刃而解:為什麼黑衣人那麼清楚的掌握了自己的身世之謎,為什麼黑衣人知道她懷中會有一塊可以與端王相認的鴛鴦佩,為什麼黑衣人會這麼清晰的掌握她那晚的一舉一動。 還有什麼人會比一個從小就在自己身邊伺候著的人會更加瞭解自己?她頗有些自作孽不可活的苦澀,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現這一次,怎麼也瀟灑的笑不出來。 「綠袖知道對不起小姐,也知道我們主僕二人,早晚都有短兵相見的這一天。無數個不眠之夜,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綠袖焚香沐浴,乞求上蒼有眼,能讓這一天遲點到來。然而路終有盡頭,聚都有散時,該來的終歸要來。綠袖人微如螻蟻,並不奢求小姐能原諒。」綠袖望著秋水無法釋懷的神情,扭過臉去,先時,還能沉靜的說著。漸漸的,聲音哽咽下來,不由得潸然淚下。 舊曆新年的大年初一,天上寒氣未收,地面冰冰涼涼,房間裡沒有燒炭取暖,四周密閉,冷氣不知從哪裡絞盡腦汁的灌了進來,讓四壁皆空的密室冷如冰窖。秋水坐在地板上,只覺無數的寒氣不停的從地底鑽了出來,利刃似的往自己的心口鑽。再如鈍刀割肉,一點一點在她心口上絞動著,不停的散發疼痛。 她出神的望著蹲在自己身旁,眼淚不住往下流淌的綠袖,輕輕的歎了口氣。記憶的閘門再一次經不起攔阻的打開,那些點點滴滴揮之不去的美好童年記憶歷歷在目,仿佛就是昨天。 她從地板上站起,俯下身看著那張清秀的小臉,閉著眼睛,開始沉浸在回憶中:「那一年,我不過五歲,母親還沒有去世,是個萬千寵愛集中、在一身的相府明珠。那一天,我記得春花燦爛,陽光金黃,是個鳥語花香的好日子,我穿著淡紫色的廣袖長衫,頭上綁著兩根同色的絲帶,牽著紅藕的手,兩個人一蹦一蹦在相府門前玩耍。被惡棍欺負的滿街亂竄的你,衣衫襤褸的撞了過來,一下子將吃的肚子圓溜溜的紅藕壓倒在地。紅藕性子嬌嫩,狠狠退了你一把,自己就先哭了起來,跑過來要我為她報仇。而你,卻倔強從地上爬起來,用憤怒的眼神將那個惡棍和衣衫鮮亮的我們一起謀殺掉……」 「我那是雖然在做戲,可戲開鑼了,自己卻一頭紮在戲裡出不來了。我自小被有錢人欺負慣了,見紅藕那樣蠻橫,當時只覺你們和那惡棍不過是一丘之貉。」綠袖跟著秋水一同站起來,兩個人迷離的眼神互相望著對方,卻都看不到彼此的焦點。 秋水好似回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嘴角上揚,微微的笑了起來,語氣也不自覺的溫柔了幾分:「我一下子就被你的神情吸引住了,偷偷從衣袖裡取了銀針,神不知鬼不覺的紮在那惡棍的身上,疼的他『哎呦哎呦』直叫娘,很快屁滾尿流的落荒而逃。」 「從此,小姐將我收在身邊,同吃同睡,同悲同喜,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玩耍,整整十年。小姐待我,名為主僕,實則姐妹。」綠袖伸出袖子往自己臉上抹了眼淚。那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越抹就越往下掉,怎麼止也止不住。 秋水正了正臉上的神情,將自己的思緒從遙遠的回憶中拉了回來。她見綠袖臉上,大滴大滴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心不由一軟,伸手從自己衣袖中一摸,掏出一塊繡著幾杆綠竹的手帕,遞到綠袖面前,低低的喚她:「擦擦吧。」 「小姐。」綠袖訝異,見秋水面平如鏡的望著她,一時間眼淚又簌簌的往下流,喉嚨口好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話哽咽著說不出來。她猶豫的接過手帕,隨手在眼睛上拭了幾拭。眼睛經過大把眼淚的洗禮,早已變得通紅異常。 她低下頭,望著手中的絲帕,呆呆的怔住:「這是……這是冬至日,我給小姐繡的,沒想到,小姐還把它帶在身邊……」 手帕上,深深淺淺的綠色絲線涇渭分明的整齊排列成三株高低錯落有致的墨竹,竹葉如劍,寒霜吐露的蓄勢待發,猶見她繡工的精細。 「蕭蕭疏竹不勝看,綠袖。這麼多年,我待你沒有十分好,也有八分真。回過頭來想想真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麼,讓你這麼決絕的棄我們這十年的姐妹之情,將它棄之如履。」秋水見綠袖撫著手帕傷神不語,心中一時也頗多感歎,我已經不想再去追究背後的黑手究竟是誰,只是綠袖的背叛,仿佛如一根硬刺,讓它如鯁在喉,掐在自己的心口,讓自己不吐不快。 「奴婢知道小姐與我有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惜綠袖與小姐相逢已晚,終究緣淺。五歲那年,我家鄉大水,淹沒了東江三千里地。一時間,鄉間餓殍遍地。正當我爹爹娘親帶著我與四歲的弟弟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幸遇主子救起,並將我們一家帶回京都安置。主子對我一家恩重如山,綠袖做牛做馬都沒報答,奴婢這條賤命,從此就算不是自己的了。小姐,原諒綠袖這十年來,一直都這樣身不由己。」綠袖擦乾眼淚,捧了繡帕在秋水面前低低啜泣。蠟燭的柔光打在她臉上,淚滴雖幹,但是痕跡猶在,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腫大如核桃,在燭光下分外明顯。 「原來是這樣……」秋水扶著她坐下,畢竟是跟隨自己這麼多年的丫環,得知背叛背後的故事,想想自己淪落到這種境地,她還肯過來看顧她,自己夫複何求。老天爺總喜歡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為很多的人安培一個並不公平的命運,她不過塵世間一粒小小的塵埃,不過想順應天道,道法自然,如何擁有與天地爭鬥的力量。 「小姐!」綠袖與她朝夕相處,最瞭解她心意,見她伸手來扶,已知小姐的心已經軟化。她知道小姐外表冷傲,似乎對什麼都不在乎,其實骨子裡是個最重感情的人,她身旁最親近的人,從來容不得外人來給半點委屈受。紅藕與她,名為小姐的丫環,實際上小姐護犢的很,這麼多年生活在這錯綜複雜的宰相府中,自己竟是半點委屈都沒受過。 縱然是別有用心的接近小姐,費盡心思的討得她好,可她非無情,怎麼會不珍視這份越來越濃的主僕之情,因此看到日夜相伴的小姐淪落為階下囚,她怎能坐視不理,安然享受自己的日子。她冒了甘願被主子責罰的危險,大雪中跪求在主子的門口一日一夜,才掙得主子的同意,欣喜若狂的趕了過來,希望能在黑暗中盡自己一點綿薄的力量,陪伴小姐度過她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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