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謠(39)_伊錦

三九

　　端王低著頭慘然一笑：「難怪兵敗之後，太后執意不肯殺我，外人只道太后仁厚，念及皇家骨肉之情，我現在才明白，她根本就是不忍殺我，可我去……」

　　「她不會怪你，活著對她，不過是一種折磨，或者只有死亡，對她而言，才是解脫。」秋水不忍看他絕望地傷心，壓低聲音開解他。

　　端王猛抬頭，望著秋水，有些痛苦問道：「我不管你為何能知道這麼多事情，我只問你一件事，傾城，真的是……被清霜所殺？」

　　「若我說是。是否可減輕你心中的罪惡感。」秋水吧了口氣，別過臉，不敢看他臉上傷心欲絕的神情。

　　「老天……為什麼……對我……這樣殘忍……」端王怔了怔，仿佛無力地垂下頭，容色逐漸慘淡如紙。

　　秋水靜默。

　　油燈的火在兩人之間面目猙獰地掙扎著亂晃，秋水只覺得一瞬間，原本貴氣逼人的端王突然蒼老了許多，在昏黃燈火的照射下，額間隱匿的皺紋一下子湧現了出來，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憔悴灰敗的氣息。

　　她安靜望著他，從她站力的角度望過去，端王此刻神情疲憊，不過是一個傷心于絕的普通老人。

　　一眨間，她的神色間浮上來幾縷複雜。她在煎熬中等待了這麼多年，每每幻想兩人的初次見面，心中的思緒都會如江河之水天上來，不住奔湧翻騰。

　　是真恨嗎？可是報復他的這一刻真的到來，看著他容顏突然慘淡的一刹，一直以為會從心底湧現的快意，竟然一絲也沒有浮上來。

　　兩個人都不說話，空氣突然沉默了下來。石門外外突然傳過來一陣猛烈的撕殺，轉瞬又停，數十雙腳放輕了腳步踩在通道上，猶如疾風般往這邊奔來。

　　秋水與端王雙上從沉默中醒過來，兩人齊齊對望了一眼，神色都是一變。她眨了眨微泛了層霧水的眼睛，眼神轉眼清明。她豎起耳朵側耳聽，數丈外的腳步輕捷如貓，顯然都是受過訓練武藝超群的高手。來者不善，秋水心中閃電般掠起一念頭，立刻迅捷轉身，身形如乳燕投林，一氣躍出牢門，動如脫兔般掠到石門旁。

　　她伸出手，剛想從裡面按動機關，打開石門，誰知石門突然搶先一步被打開，洪水般迅猛地沖進來數十個手持長劍的勁裝黑衣人，齊齊將秋水從通道逼退到牢內。

　　黑衣人步步緊逼，幾個人團團將她圍在中央，神情黯然地緊盯著她，秋水神情戒備，暗中從衣袖中摸出一把銀針，猶豫著是要繼續裝作不會武功，還是縈性暴露自己的身手，出其不意地將他們擊退後沖出去。

　　雖然黑衣人個個蒙著面，看不見他們的臉孔，秋水細細一觀察，卻見每個人太陽穴一處與常人相比都異常突出，眼中更是生輝，精光旺盛，來人的武功顯然都是不弱。她心中暗暗盤算：就算自己能沖出去，那……那端王呢？她真的能做到捨棄他在危險之境而不顧？秋水抓著銀針的手掌暗暗扣在腰間，她猶豫地抬頭，朝端王的方向望去。

　　這一看，她不由得苦笑一聲，只見端王已被一個黑衣人按住，用一把寒光閃閃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端王倒是一副處驚不變的樣子，适才的黯然全都不見，索性閉了眼，換上了一副滿不在乎的氣定神閑。

　　「娘娘久違。」牢房外，看不到燈光的角落裡，一個昏暗的影子背對著秋水，不鹹不淡地說著話。燈光很暗，秋水努力望過去，只能看到一個昏暗的剪影，連他衣服的顏色式樣，都是模糊的一片。

　　「哦？」她回過頭，看了被制住的端王一眼，微微苦笑，明白無論如何，自己的心腸都不可能那樣堅硬。她知道正主已經出現，逃也無妄，索性乖乖將銀針收回，裝作不會武功的無辜樣，決定按兵不動，她連戒備的神情都放鬆下來，嘴角漸漸浮現笑容：「聽閣下的口氣，我們見過？」

　　「娘娘何必心急，他日事情了後，一切不就全部清楚，真相必會浮出水面，何必急於一時。」來人輕輕一笑，甩了甩衣袖，顯然心情愉悅。

　　「這話倒不錯。」先水贊許地頷首，嫵媚的笑容浮上眉梢，旁敲側擊地警告，「不過天牢重地，並非能輕易進來，也未必能輕易出去。」

　　「我這不就進來了。」來人得意地哈哈大笑，絲毫不顧及自身也還處在天牢險境中，他笑夠之後繼續道：「天牢所在之地隱秘，錦繡王朝並無多少人能找到這裡。葉景禦自負托大，平日亦無多少侍衛守護。這裡兩百精兵，不過一柱香之內便已被我全部誅滅。此刻葉景禦忙著大宴群臣，無人通風報信，一時半刻，他根本顧不到這裡來。」

　　「難怪你有恃無恐，果然謀慮周到。」秋水雲淡風清地笑，心中卻是感慨萬千：自己謀劃了半日，挑了這麼一個日子來見端王，原本想著葉景禦這日定是脫不開身子過來纏繞不休。誰知會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娘娘莫要反抗，最好乖乖束手就擒的好，否則，第一個人頭落地的絕對是端王。」黑暗中，看不清楚那人的神色，似乎是輕輕地發出一聲舒服的笑，身形悠閒地靠在角落裡，溫柔地威脅。

　　「你憑什麼認為拿他就能要挾到我、」秋水毫不示弱，沖著他的方向也是一笑，有些好奇地想知道答案。

　　「大約是憑娘娘對你侄兒的緊張程序。我想，如娘娘這般情願暴露自己，也不願親人受到傷害的人，對他自然也不會撒手不顧。」來人似乎對最近宮中發生的事情非常清楚。繼續在秋水身上不動聲色的插上溫柔的一刀。

　　「你贏了。」秋水攤了攤手，聳了聳肩膀，故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表示他的威脅起到了預期的效果。

　　「如果最好。」那人似乎心情很好，見秋水認輸，很快招呼了手下黑衣人過去，「還不快去招呼娘娘。注意，皇后娘娘鬼點子多，你們可要小心了。」

　　秋水只覺得後腦勺一疼，早有全神貫注盯著她的黑衣人，得到了主人的指示，揮起一掌用力打在腦袋上，她頭一痛，人一下就昏了過去，倒在地上。

　　黑暗中，照不到燈光的角落轉出一張微帶笑意的臉來，在他俊朗英挺的臉上，性感的薄唇鮮紅欲滴，嘴角若有若無地向上翹起，眼睛裡仿佛含著無限的溫柔，他一雙會笑的眼睛掃過四周，空氣裡立刻留下一大片散不去的春意。

　　他大步流星走到端王面前，示意手下黑衣人挪開擱在端王脖子上的刀。他大刺刺坐在秒水第三者坐過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空酒壺放在鼻子下聞了一聞，贊許地道了聲：「好酒！」這才回過頭笑意盈盈地對他開口道：「端王爺，咱們是不是可以好好談談。」

　　「哼，原來是你在這裡裝神弄鬼。」端王見架在脖子上的劍終於拿開，活動了一下脖子，認清來人的臉來，臉上的神色並不好看，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別過臉不願意再去看他。

　　「王爺何必如此對我，萬事總有商量，今日晚輩來找王爺你，不過是想與你合作。」端王態度惡劣，不屑之情溢於言表，那人仿若無睹，臉上依舊掛著滿臉揮之不去的笑容，語調輕柔溫和，仿佛不似即將要舉著刀要殺人，而是在朦朧的月色下，懷抱美人，一邊談情說愛，一邊舉懷作樂。

　　「你不過也想和葉景禦一樣，想要我手中的三百死士。」端王有些了然地望著來人仿佛驚不起任何波瀾的平靜眼神，心中也暗暗佩服他小小年紀，智謀城府都竟然如此之深不可測。可歎自己當初怎麼一點也沒有看出來，他竟也有如此龐大的野心。他冷冷道：「我寧死不屈，你癡心妄想。」

　　「王爺果然爽快，可先別這麼快就拒絕，你就不想知道，你眼前的這個女子——」來人伸出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秋水，滿意地看到端王的眼神跟著自己的手指被牽引了過去，「她為什麼願意為了你，束手被擒。」

　　「你又想耍什麼花招？」端王的確滿心好奇，他見識過秋水展露的武功，知她身手雖達不到江湖第一流的高手的境界，但武功底子卻也不弱，若是拼了命硬闖，也未必不能闖出去，卻不知為何肯為他，以身涉險，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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