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秋水謠 | 上頁 下頁
三四


  「朕只是不想雲兒你……」景禦如被當頭棒喝,這才清醒過來,始覺适才失態,不由苦笑帶過,隨手替秋水緊了緊大氅的領子,又道,「算了,朕一人憂慮便罷了,你是不沾俗世凡塵的淩波仙子,皎皎明光,出污泥而不染,朕如何捨得累你牢勞心,將你拖下這一潭濁水。」

  「皇上平日寡言少語,很多事情雖是不說,但秋水會看、,會聽,皇上的好,秋水時刻記在心裡。」她停下來,靜靜地對上他剛毅果敢的臉。經歷了剛才的悸動,他的神情沉淪在她溫和的目光裡,漸漸放鬆了下來,臉上浮了一層朦朧的笑,眉目盡舒展,竟恍然一種清清淡淡的不真實。遠處,他的背後,枕函香,花徑漏,一夜西風瘦後,視野勾勒出一片銀白的高貴剪影,他清朗絕倫,如畫中詩意少年,垂眸清唱晚歌。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打破了這片美好的寧靜,「楚渝哥哥的事……謝謝你。」

  「可是朕不要你只是謝謝。」景禦轉過身,走到臨水的一株老梅樹前,抬手折了一枝最嬌嫩的新蕊,再回頭,認真地替她插在髻邊。

  「朕也如饕餮進食,貪得無厭,朕對你十分好,總盼有朝一日,雲開霧散卻晴霽,清風淅淅無纖塵,你也還朕十分情意誼。」

  「皇上……」

  「噓……」他將手指輕輕點在她的唇邊,輕輕搖著頭道,「朕說過,朕喚你雲兒,你喚朕重光。朕一言九鼎,你可要朕食言?」

  景禦的目光灼灼地落下來,看得秋水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眼睛餘光過處,只覺髻邊新簪的梅花白如新雪,微微沾著他身上龍涎香的氣息,有一種潮濕的溫暖。她心頭一熱,眼光下意識向遠處飄散開去,略略遲疑地喚了一聲:「是。重光。」

  景禦見她叫得可愛,聲音極低卻如黃鶯恰恰初啼,嫵媚嬌嫩,心頭聽得歡喜,如飲了瓊漿玉液,渾身舒暢了起來。眼見那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呼呼」地亂舞,刮得周圍的花草樹木彎腰伏地了一片,正待開口帶著秋水離去,只聽張德貴尖細的聲音遠遠地漏過來,一聲緊似一聲地不住喚著:「皇上——皇上——」

  「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內廷之中,慌慌張張,成何體統!若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無事生非,朕可唯你是問!」景禦眉心微怵蹙,顯然不喜人打擾了兩人的雅興,待他跑得近了,不急不緩地出言訓斥。

  「皇上……大事……不好了……」張德貴顯然跑得急了,大冷天裡額頭竟冒了一層密密的汗珠子,見皇上薄怒滿面,唬得不敢去擦。他原不是正經伺候主子的奴才,不如陳摶老成,經這一嚇,說話竟也結巴了起來,好半天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別急,到底怎麼了?」眼見景禦面色越發難看,怒氣隱隱而出,秋水忙先他一步開口,看在月兒的分上,儘量溫言軟語地安撫他。

  「容昭媛……容昭媛的肚子出事了!」張德貴感激地瞅了秋水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將憋在喉嚨口的一句話順利擠了出來。

  「怎麼回事?」景禦沉默了片刻,兩道目光淩厲地落下來,嚇得張德貴的身子不由又一抖。

  「昭媛娘娘早上食了一碗紅棗蓮子羹,不到一盞茶的功工夫,便額頭冒汗,嚷著肚痛,奴才們一面去請了太醫,一面急尋皇上彙報,此刻昭陽殿怕是早亂成了一團。」

  景禦似乎反而不急了,伸手撣彈了彈撣大氅上偶爾沾上的水珠,漫不經心地「哦」了聲,道:「朕這就去看看。」

  「是。」張德貴暗自輕噓籲了一口氣,轉身沖著不遠處伺候的一排太監宮女高聲唱禮道:「皇上擺駕——昭陽殿——」

  秋水眨了眨被風吹得有些迷離的眼睛,有些好奇地望著眼前這個高大男子瞬間面無表情的俊臉,枝頭喜鵲的報喜還未離去,噩耗卻如離弦之箭傳來,而他冷然的臉上,反而不喜不怒。她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觸不到那根可以掀開真相的弦,當下不動聲色地喚了聲:「皇上,我也去。」

  「你不是一向不喜與各宮走動……」景禦本欲先行,聞言有些出乎意料地望著他,話說了一半,想了想又改口道,「去去也好,老待在自己宮中,小心腹中積了食。」

  北風獨自涼,白雪厚厚積了一地,世界仿佛頃刻間豐腴了起來。太陽暈了一圈兒極罕見的內紫外紅彩環華蓋,步履蹣跚地從天邊一顛顛點點爬起。

  景禦暖著秋水的手,兩人相攜著步入垂了厚厚的羽絨簾子的小輦攆,翠華旗、五色銷金小旗前後簇擁,在風中獵獵作響,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昭陽殿蜿蜒而去。

  宮門口的太監眼尖,遠遠瞅到了一大群人逶迤而來,忙一溜煙跑了進去報信。謹妃執掌六宮事物務,自然不敢懈怠,聞訊之後不及梳洗,一早便催了太醫守在昭陽殿中。住的得近的妃嬪亦有聞訊的,三三兩兩地過了來,有幸災樂禍的,也有兔死狐悲的,眾人垂著頭,臉上神情莫測,各自不一。

  謹妃聞報,忙扶了侍女甯兒的手從錦凳上顫巍巍地站起,攜了一眾妃嬪往殿門口迎駕。大股冷氣卷在北風裡撲面鑽來,擊得幾個裝扮娉婷的妃嬪頭上插著的金簪步搖丁冬叮咚如奏弦歌,引得眾人不斷側目。

  謹妃剛要喝問,便見景禦一手托了著秋水的腰,一手拉著她的手暖在胸口,小心翼翼地下了小攆輦。眾人看在眼裡,不由暗自面面相覷,妒色均是一閃,但見兩人走近,慌忙整理容色,各自斂衽襝為禮。

  繡簾開卷玉鉤寒,殿前姹紫嫣紅跪了一片,景禦不耐,目不斜視地揮了揮手,拉著秋水自顧大步走了進去。大殿內,三足鼎式鏤花銅香爐冉冉騰起幾縷細香,輕煙飄散,霧氣氤氳一室,容昭媛面色慘淡地躺倒在鳳塌上榻上,星目緊閉,眉心微蹙,昏厥已有多時。

  太醫早一步隔著紗帳請脈已畢,業已退下。景禦瞟了一眼病榻上一動不動的佳人,微微皺了下俊朗的眉頭,轉身出了內室,朝跟在身頭的謹妃問道:「怎麼回事?」

  「這……」謹妃緊了緊略略蒼白的額頭,回看了一下左右,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景禦安頓秋水落座,抬頭淡淡冷哼了一聲。

  謹妃見景禦面上微露薄怒,這才急忙回話道:「回皇上。昭媛妹妹福薄,适才經太醫診治,龍裔已是不保。」

  「為何會如此?」景禦似乎早有所料,並未震怒。眾人偷眼斜看,見他面色淡淡,不怒不喜,一時揣測不出他心中所想,反不由緊心斂氣,大殿裡頓時鴉雀無聲。

  「回皇上話,皇上到來之前來,臣妾正在審問昭媛妹妹的近身侍婢。如今皇上皇后都在,臣妾嘴拙,怎好再越俎代庖。」謹妃細細思量,終不敢太大膽,小心翼翼地回話。

  「哦?」景禦虎目一聚,掃了一眼面露疲態的謹妃,「說說都問出了些什麼?」

  謹妃深知自己雖是太子藩邸舊人,平日裡景禦尚讓了她三分,但此事茲滋事體大,終不敢逾越規矩,只得咬了咬牙,大著膽子上前一步道:「這……臣妾不敢說。」

  「有何不敢?朕恕你無罪。」景禦撩了袍子下擺落座,邊說邊接過張德貴手中遞來的雲霧熱茶,搖頭閉眼吹了口氣,這才低頭輕輕啜了一小口,將茶碗擱在一旁釉色鮮亮的小幾上。

  「那奴才回稟說是……」謹妃話鋒一頓,偷眼微瞟了淡然坐在花梨木雕竹板絹紗隔扇前緊挨著景禦的秋水一眼,垂眉繼續道,「說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燕汐捧了一碗紅棗蓮子羹過來,因是皇后吩咐,容昭媛不疑有他它,哪知用畢之後,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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