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之繾綣(31)_苗細紗

三一

　　「那，你見過裡面的美人嗎？」

　　「見過，怎麼會沒見過，我年年見，日日見，看著她們，鎖著她們，給她們送飯，一送，也是一輩子。」說著，她提著燈籠，顫巍巍地往另一邊繼續走，夷簡跟上，不知為何，聽著她緩慢的語氣，心裡竟有一種悲涼的情緒。

　　「想要找自己的親人？」看夷簡沒有及時再說話，她突然又問。

　　夷簡點頭，說：「是我二姐，三年前她跟隨貢品一起，從韓國進獻給秦王，她很美，她叫鄭夷玉……你見過她嗎？她是在朝邕宮內吧？」

　　「朝邕宮內的女人，哪一個不美？」她歎氣，「朝邕宮內的女人，沒人能記住她們的名字，直到死後，才被人抬出朝邕宮，葬到前一朝王上的地陵裡，繼續等待陰世裡的寵倖。」

　　很難受！

　　如果這便是二姐的命運，那麼說什麼她都會拼死把二姐帶出宮去的。

　　夷簡害怕繼續原路返回，便跟著老婦的身影，又道：「我能明天跟你一道進朝邕宮裡送飯嗎？我……只想看一看我二姐是否安然，絕對不會給你添亂。」

　　「唉！」她再次重重歎了口氣，「無事，無事，這裡冷清慣了，從來不會有人記得起過來，無事。」

　　就在這裡宿下了，這一夜夷簡和著閹人的宮服，在恢宏的咸陽宮內的一角，一間殘破的石屋內，背對著一位年邁的老婦人而眠，盛夏的夜裡，這裡竟讓人感覺出冰涼，身體不小心碰觸到牆壁內簷，亦是冷颼颼的味道，直逼骨髓。

　　（五）

　　隔日早晨，夷簡和幾個宮女抬著重重的幾桶清粥，跟在老婦人身後，去最東面深處的朝邕宮，到小宮門口，隱約可以聽見裡面陣陣嘈雜的聲音，老婦人掏出銅質鑰匙，對上鎖孔，片刻，門開，滿院綠意的青翠便赫然映入眼簾。

　　這是一幅盛大的後宮絕色圖。

　　美人，或許正因為是擁有得太多，所以才不懂得憐惜，環眼四周，目光所及的女人們，哪一位不美，又有哪一位不絕，或雍容，或華貴，或傾城，或妖豔……美麗得太過炫目。清晨，她們聚集在庭院裡，百無聊賴地笑鬧，慵懶地半露出自己的香肩、後背、長腿，也無所察覺。

　　夷簡的目光，在她們身上來回地跳躍、游離、尋找。

　　有女人笑起來，戲謔道：「閹人，也想要美人嗎？若是你喜歡，今夜就別走了吧，陪姐姐們一起鎖在這王宮大院裡賞月，如何？」

　　「哈哈哈哈哈……」

　　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

　　老婦人開口，「都來吃飯吧，下一頓，又不定準時，都來吧。」

　　大概一個時辰後，夷簡幾乎看遍了所有的面孔，她失望地搖頭，問老婦人：「所有人都來盛過粥了嗎？」

　　「都在了吧，沒找到嗎？朝邕宮內，一共三百來間寢房，你若是不死心，再到走廊各處走走，看看，這三年多，也有幾個美人病逝……」

　　「不會，」夷簡立即搖頭，「我二姐身體很好。」

　　當然不死心，夷簡迅速去走廊內尋找，經過每一間寢房，她都要推門向裡面尋找張望，偶爾有幾個女人留在床榻上，對著屋頂發呆，即使夷簡推門，她們也是一動不動，夷簡能懂得那種發自內心的痛苦，絕望。

　　然而——

　　沒有二姐，真的沒有二姐，自始至終，她都沒看見二姐纖長的身影。

　　心裡難受得要命，更是後悔，當初怎麼就沒索性追到底，說什麼都該追出新鄭城，追上韓國進獻貢品的隊伍，追上二姐，跟父親一起送一送她，讓她不至於在出秦的路上感覺到孤單。

　　「會不會……已經被秦王寵倖過，而搬出了朝邕宮？」

　　腦子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也仿佛倏地燃起一股新的希望，這樣的念想，好似在屋簷角落裡搖曳的野草，清新得沒有一點雜質。

　　第十二章高貴的王族

　　（一）

　　轟隆一聲響雷。

　　夷簡看天，從朝邕宮內出來，還沒走上半盞茶的工夫，天色突然暗沉，轉眼已是陰雲密布，樹葉橫飛，塵土飛揚。狂風中，先是隨沙卷起幾滴水珠，飄落在地上，隨後，一道陰森森的閃電，劈頭直向宮牆頂樓擊了過去。

　　夷簡連忙沿著牆簷奔跑，然而，大雨說下就下，頃刻間漫天漫地地侵襲下來，氣勢磅礴地在天空裡咆哮。

　　頓時，夷簡的頭髮、衣衫、鞋子全部濕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眼前白茫茫一片，耳朵裡只聽得見滂沱的傾盆雨聲。

　　接連跑過好幾道宮門，周圍一帶仍舊還是清冷，道上看不見人影，本來這裡就是深宮的偏僻處，離秦王的大殿，遙遠不可及。跑了許久，在一條曲折蜿蜒的甬巷邊上，夷簡忽然看見一扇虛掩著的木門。

　　想也沒想，夷簡直接走過去推門而入，讓人驚訝的是內面竟是一堆雜草，像是廢棄了許久的小宮院。雜草深處，有兩間斑駁破落的屋舍，夷簡順著石子小路，也不滯留，迅速沖進屋舍前的走廊，大雨，隨即就被阻隔在屋簷之外。

　　在門框前站定，夷簡下意識理了理身上的濕衣，目光掃了眼屋舍四周的荒蕪，心裡忍不住感慨，原來泱泱大秦的咸陽後宮，也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麼奢華、錦麗，這裡竟有這麼多的蕭瑟角落，被人遺忘了的……

　　當然，她還沒能有幸去過前殿，那裡，當大秦國百萬雄師列仗殿前，當幾十萬禁軍穿越長巷，當千千萬名官員朝拜，當冷酷的秦王揮臂怒伐，那，又是怎樣一番霸然的景象，她無法想像。

　　雨，發了狂。

　　夷簡斜倚在門框上，木門忽然吱呀一聲不小心被她推開，原來沒有上鎖。夷簡好奇地轉身，猶豫片刻，還是將門徑自推開，出乎意料的，裡面竟整理得很清潔，地面上乾燥且一塵不染，夷簡走進去，兩間屋舍相通。

　　到里間——這裡應該曾經是一個寢宮，只是偌大的木榻上，沒有一床被褥，完全是單單調調的木棱，擺設都很陳舊，很簡樸……

　　「什麼人在裡面？」

　　屋外忽然響起一道女聲，隨後，一陣腳步聲輕聲而入，夷簡連忙從房內走出來，迎面過來的是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宮女，此刻，手裡拿著竹傘，正滿臉不悅地瞪著地上——因夷簡的擅自進入而留下的一攤雨水。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