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之繾綣(15)_苗細紗

一五

　　「要什麼？」那憨漢著急，女人也跟著著急，是啊，要什麼呢？

　　「咱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金子，要什麼啊……」

　　這時，突然一位身穿白衣的公子站出來，拍拍那大漢的肩膀，說：「這位兄台，你介不介意我來替你安排？」

　　「不介意，不介意。」憨漢忙搖頭，簡直求之不得。

　　白衣公子便跳到臺階上，環顧四周人群，問：「那邊臨街的第一間房子是誰的？」有老者回應，「我的。」白衣公子笑說：「你賣不賣？用十五黃金買你的房子，再給你二百文錢。」老者立即點頭，「賣，賣。」當下寫了契約，房子歸憨漢所有。

　　片刻，白衣公子又指向城門對面一家米店，大聲問：「這家米店，賣不賣？」

　　店主從人群裡走出來，回答：「不賣不賣，這是我一家老小吃飯的本錢，當初花了十兩黃金買下的。」

　　白衣公子又笑起來，點點頭，說：「既然你花了十兩黃金，如今賣了，給你翻倍，二十兩如何？你可以拿出十兩黃金建造新房，再拿十兩開個新店，隨你自己方便。」

　　店主猶豫頃刻，也還是點頭，想想這樣的買賣，還是划算。

　　再接著，白衣公子替那對夫妻買了一輛載貨牛車，剩餘的金子換成零碎的銅錢，這樣一來，屋子有了，牛車有了，連米店也有了，生活再也不愁，圍觀之人連連叫好。

　　看著這名白衣公子，夷簡不禁有些好感，雖然事情平淡，卻足以看出他的智慧和氣度，不若一般的普通人。待所有人散去，鄭國若有所思地點頭感歎，「呂不韋此舉，不過是想深得民意，得百姓民心。」

　　天色漸晚，在咸陽城內閒逛半日，夷簡心裡其實已經開始琢磨，是不是能有機會到秦宮附近，找那些守門的侍衛們問一問，當今的秦王有沒有寵愛一位從韓國來的美人。當然，她也只是胡亂想想，絕不敢真說出來，她怕嚇到父親。

　　夷簡沿著寬廣平緩的禦街大道向前行走。

　　迎面，那道始終站立在屋簷下的高長身影，那雙冰灰色眼眸的主人……

　　擦肩而過……

　　這一刹，誰也不知道誰，然而擦肩過後，一陣異香瞬間在夷簡的耳邊飄過，下意識地扭頭，夷簡看到的，是一抹長長的背影，黑色的，絲質褸衣的，背影。

　　（三）

　　走了大半天的路，晚上到客棧時，夷簡已經有了困意，臨睡前，父親交代，「明天一早，我們去驪山，先考察驪山的自然地理，幾日後再回咸陽。」

　　夷簡點頭，回客房，看見店家小二，就說：「你去給我準備溫水和水盆。」這麼熱的天氣，晚上總要擦擦身體才覺得舒適。

　　聽她這麼說，店家小二突然笑起來，「客家公子是從外地來的吧，咱們咸陽有澡池，就在樓下走廊拐彎處。要不，小人帶你去？」

　　「不用。」夷簡一陣尷尬，如今雖然穿男衣打扮很習慣，但從心底，她當然還當自己是女人，何況先前在韓國，身邊都是些知根知底兒的人，誰會真把她當男人，所以搖頭。她又說道，「我累得很，你替我把水直接送進房來。」

　　小二答應。

　　只稍許工夫，小二就手腳麻利地送來溫水和盆。關上房門，夷簡迅速脫了衣裳，趕緊涼爽一下。甩開了厚重衣裳的枷鎖，渾身感覺徹底一輕，細細用水擦掉一天的灰塵和涼汗，夷簡終於滿足地躺上軟榻。

　　想想二姐，想想母親，想想嫁到趙國的大姐……夷簡漸漸進入夢鄉……

　　此時遠在韓國新鄭，鄭夷纓坐在寢宮房內，面無表情地等待她新婚不久的太子夫君。

　　這是一種冷徹心扉的絕望，大婚近一個月，然而她卻從未曾見過太子姬安，哦，只除了第一夜，她滿懷期待地躺在床榻上……

　　都說洞房花燭是人的一生最美妙、最動情的時刻，那夜該有的纏綿，足夠令女人們懷念一世。她像天底下所有的新娘一樣，嬌羞地未著寸褸等待著，她以為他會極盡溫柔地俯身下來，一次，又一次地佔有她。然而，她意外了、驚訝了，甚至，失措了。

　　那一夜，盯著她一絲不掛的胴體，他只是歎了口氣，輕說：「睡吧。」隨即自己在床榻另一側躺下，背對她的身體而眠。一夜，她始終睜著眼。都說，女人的傷，是傷在心底的最深處，別人，看不出來。

　　從那次之後，每個夜晚，她都是在無盡漫長的等待中度過，清晨又在失望的痛苦裡結束等待。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她不知，但想知，拼命地，想要知道。

　　今夜，北斗七星帶著異樣的璀璨閃爍著，月光皎潔得像惆悵的眼神，像撫過心田的溫馨，洋洋灑向黑暗的人間瑤台鏡。一個人坐得太久，仿佛已經石化，站在帷幔邊的小宮娥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子妃娘娘，您……先歇著吧，已經……夜半丑時。」

　　歇嗎……

　　夷纓一動不動，坐在榻上，雙眼呆呆地看著某一點，許久過去，好像一陣涼風刮來，她渾身突然一個激靈，隨即像翻然清醒似的，她倏地站起，披上錦麗紗羅質宮服，走到寢宮門口，對兩邊的宮女說：「送我去太子殿下的毓慶宮。」說完，逕自走在前面。

　　後面兩邊的宮女們面面相覷，一會兒，有人回答：「娘娘，已經丑時了……」

　　「需要你來提醒嗎？」夷纓怒道，她是壓抑了太久，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想糊裡糊塗地每夜等待！她一定要讓自己清晰地知道，與太子姬安，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樣的問題！見她動怒，後面的宮女們連忙噤聲，迅速跟上她的步子。

　　到了毓慶宮，那裡竟還亮著通透的燈火，隱約裡，還能聽到寢宮內面的幾絲歡聲，宮外只有兩名守夜的閹人，此刻正靠在牆上打著瞌睡。看到這裡，夷纓心裡不免有些涼意，身為女人的第一感覺，她知道太子一定尚未就寢，然而他卻寧願待在他的毓慶宮，也不去與新婚的正室妻子交歡。

　　夷纓進入寢宮，那些隨行的宮女們便自覺地留在外面，而那兩位打瞌睡的閹人也被這陣動靜嚇得立即睜眼，惶然跟著跑進內殿。

　　「娘娘……娘娘……」閹人輕聲喚，「太子殿下已經宿了……」

　　閹人的喚聲，實在太過蒼白無力，夷纓越往內殿，就越是聽到一陣異樣的低叫、歡吟、喘息，在這樣的深夜，不禁讓人打從心底感到驚跳，來不及收回腳步，轉過迂回走廊，繞開道道高垂的羅紗帳……

　　面前的情景讓夷纓大吃一驚——原來太子有龍陽之好① ！

　　夷纓驚得忘了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她的心碎了，原來……原來每夜每夜，他是如此地度過漫漫長夜，他的臉色總是蒼白，他的身體，很是瘦弱……原來……

　　慢悠悠地轉身，夷纓發覺，自己，竟是流不出一滴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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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注解：龍陽之好，也叫斷袖之癖。龍陽君，是戰國時期魏國著名的美男，他像美女一樣婉約媚人，是魏王的寵男。

　　相傳魏王與龍陽君相戀，同床共枕，甚為寵愛，一日，魏王與他同船垂釣，龍陽君釣到十幾條魚，竟然涕下，魏王問其故，他便回答，初釣一條魚甚喜，後每釣的大魚，就將前一條棄之，由此思己，四海之內，美人頗多，恐魏王愛其他美人，而將棄己。

　　魏王聽後，為絕其憂，下令舉國禁論美人，違者滿門抄斬，以表其深愛龍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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