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五七


  金音還未答應,卻冷不防突然從樹影后轉出一個人來,對她們當頭喝道:「大膽賤婢,子時已過,竟然還在苑內嬉戲,不要命了嗎?」

  兩個宮女嚇了一跳,那人「哼」的一聲,用火摺子將手中提著的燈籠點亮。待看清來者是誰,兩人更是險些哭出聲來。宮門已下鑰,現下宮內只有少數御前侍衛在四周往來巡視,她們也實在倒黴,竟然正撞上其中之一。

  金音早慌了手腳,杏兒卻比她精乖許多,只怔了片刻,便立時換了張可憐兮兮的面孔,拖著聲音道:「這位侍衛大哥,千萬憐惜我們年輕不懂事,這要真鬧到了慎刑司公公們那裡,我們可就要吃大苦頭的,求您高抬貴手吧……」說著,連忙一捅身旁愣著的金音,從手上耳上取下鐲子墜子,便向那侍衛手中塞去。

  金音這才反應過來,立時依樣畫葫蘆,心下也不那麼驚慌了。流燈節個把宮女晚歸的確不是什麼大事,給一點甜頭,這位「侍衛大哥」總該放我們走吧?

  誰知那侍衛竟板著臉一抽袖子,順勢一帶,湊過去的杏兒已「哎呀」一聲倒在了塵土中,手中捏著的耳墜手鐲也灑落滿地。杏兒忙不迭地爬起來,跪在地上拼命摸索。那侍衛冷哼一聲,問道:「你們剛才說『沈才人』?哪個沈才人?這些首飾,都是沈才人給你們的?她想叫你們做什麼?不想受皮肉之苦,就速速從實招來!」

  金音忙道:「沒有啊,她沒給我們東西,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首飾,都是我爹我娘給我帶進來的!」

  杏兒也不再撿拾,抬起頭來,跟著喊:「冤枉哪侍衛大爺!我們真的什麼都沒做……」

  那侍衛一擺手,喝道:「不想死就都給我住口!和我說沒有用,是真是假,和我們統領大人說去!」

  第三十九章 牢籠

  沈青薔提著那盞蓮花燈,施施然走過沙堤,走上一條橫亙湖面的九曲橋。走走停停、時而佇立、時而折返,直望著頭頂和腳下璀璨的星子,口中輕輕哼著什麼,似乎十分快活。她提著燈的倒影也落進了水中,遠遠看去,就像是兩點相映的光暈轉轉折折穿過湖面,不知道有沒有人正在湖的彼岸遙望此處——說不定過些時日宮苑中又要議論紛紛,說流燈節夜裡,有什麼神仙顯靈,在昆明湖上禦水淩風呢。

  走了很久,沈青薔方踏著九曲闌橋行到岸邊,早有人迎了上來。點翠高高舉著燈籠,玲瓏則抱了一件半舊的玄色外袍站在燈下,她人還未走到跟前,點翠已搶先抱怨道:

  「主子,您又瞞著我們,一個人往出跑了……」

  沈青薔笑道:「怎的?都出來了?果然是過節呢!」玲瓏一言不發走上前去,抖開手裡的外袍給青薔披上。青薔用手按住袍襟,笑著向她頷首,玲瓏還是一樣面無表情,卻見老了。

  點翠忽然道:「哎呀!好漂亮的燈,主子運道真好,可妒煞人了。」

  青薔道:「你喜歡,便給了你吧。」

  點翠哧哧笑:「這是結緣燈,可不能給人的。咱們這就拿回去,掛在主子床前,主子的緣分就要來了。」

  青薔還未說話,玲瓏已冷冷開口:「赤口白牙瞎說什麼?這話是你說的嗎?平白惹災禍。」

  點翠脖子一縮,輕輕咽了口吐沫。

  沈青薔笑道:「到了現下這般田地,我還怕什麼『災禍』嗎?你繼續說吧,方才有個小宮女也是這麼說的。我的來歷,也沒瞞過你們,這些節下風俗,我可真不知道。」

  點翠扭捏了半天,方才開口:「其實也沒什麼……舊例風俗,子時之後飄到湖邊還未沉沒的蓮花燈,都叫結緣燈。誰要是有幸撿了,都是有緣人:在這一年裡,若是女兒必然可以出嫁;若是……若是守……守空閨的……夫婿定然……歸來……」

  越說到後面,自己也覺得不對,聲音便漸漸含混下去,直至低不可聞。

  青薔持著那燈,倒仔細瞧了兩眼,越發笑得歡暢,說道:「原來如此——那對我,定然是不准了。」

  臉上毫無戚意,卻似絲毫不以為忤,依然拎著好大一朵粉紅色蓮花,當先向錦粹宮而去。

  ——而錦粹宮平瀾殿上,已有人久候了。

  依然是四年前的小小院落,卻破舊了許多,鮮亮的朱漆門斑斑駁駁、描金的斗拱也褪了色;就連立在簷下的御前侍衛統領吳良佐吳大人,兩鬢也是星霜點點。幾個御前侍衛站在他身後。而階下伏跪著身形略高了些的小喬子和小梁子,還有杏兒和金音,見她們三人歸來,紛紛投過又惶急、又企盼的目光。

  「微臣見過沈才人。」吳良佐躬身行禮,一絲不苟。

  沈青薔微微一笑,道:「吳統領,何必如此客氣?您大駕光臨,青薔這裡,可謂蓬蓽生輝——只是,我還以為您想說的該說的話,在這四年之中,早都已經說盡了呢。」

  吳良佐直起身來,面色冷峻,道:「微臣實在也不情願在如此深夜驚擾才人娘娘,只是沈才人既答應了皇上不出宮門、不見外人、不私相授受,怎能食言而肥?這可是欺君之罪!」

  沈青薔道:「那吳統領是說我私出宮門、私見外人、私相授受了?」

  吳良佐登時語塞。這昆明湖一側,若說屬於錦粹宮範圍,也不為過;而那兩個昭華宮的小宮女,的確是坦言自己追流燈而去,無意中撞見的;至於私相授受……他用手一指地上跪著的杏兒和金音,道:「她們身上的東西,難道不是你給的?」

  青薔一笑:「吳統領,我這裡是什麼家底兒,您這個十天半月就過來一趟的人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我若有這份閒錢,倒認真多搜羅幾簍子黑炭預備過冬呢!這話我都說了四年了,即使整日被關在一個牢籠裡,如今的日子卻也算過得無憂無慮、很是歡喜,我寧願活著,我不想死——您怎麼總也不明白?」

  吳良佐沉默良久,終於道:「原來如此……那今夜之事,看來的確是微臣以小人心度君子腹,錯怪了娘娘,娘娘雅量高致,莫與微臣一般計較才是……不過,莫怪微臣多言,娘娘且想想當日淑妃娘娘、還有今日昭媛娘娘的先例,千萬別踏錯一步、後悔終生才好。」

  青薔恍然大悟一般,說道:「是了!一個『追封後位』,一個『寵冠六宮』,的確是前車之鑒……統領大人的『好心好意』,青薔記下了。」

  吳良佐被她如此擠兌,似也有些尷尬,又道:「娘娘如今有現在的日子,是因為您是太子殿下的恩人,千萬要懂得感恩惜福才是,微臣……也不過是奉旨辦事。」

  沈青薔聽得一個「旨」字,猛然睜大眼,直視著吳良佐的面孔,吳統領一愣,還未反應,卻已見她傾倒玉衫翩然下拜,沖自己三跪九叩,口稱:「陛下在上:婢妾身為沈氏餘孽,無才無德,無行無狀;卻幸得陛下皇恩浩蕩,恕婢妾萬死之罪——婢妾在此叩謝皇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暗夜寂寂,那幾下叩首重且響,沈青薔抬起頭來,額上已是一片殷紅。

  吳良佐大夢初醒,忙道:「娘娘快請起,微臣今夜,並不是來宣旨的……」

  那沈青薔不待他說完,已忽然柳眉倒豎、一聲斷喝:「吳良佐,你既不是來宣旨的,卻為何口口聲聲『陛下』?你矯詔欺我,該當何罪?」

  吳統領咬牙,這女子說退便退,說進便進,看似反復無常強詞奪理;可你稍有不慎,卻又不免反叫她抓住話腳一番攻訐。「矯詔」二字若真追究起來,那可是滅族的大罪。他早知沈青薔不是個省事的,雖沒有沈蓮心的城府沈紫薇的狠辣,但那一份執拗,也的確令人生畏——何況,他始終忘不了四年之前萬壽節的夜裡,那只詭異的金鐲,忘不了大皇子奇怪的態度,還有太子殿下頸上的傷痕……皇上……為何不索性斬草除根?

  但想歸想,他此時只有賠笑道:「……娘娘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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