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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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翠的聲音立時便啞了下去:「染藍說……說她對不起主子,沒臉回來……我拜託紫泉殿的姐姐們照料了。」 ——沈青薔的心中立時便是一痛,仿佛被人狠狠紮了一刀似的。 晚了,她想,怕是已經……晚了。 紫泉殿上上下下,怕是……一個也活不下來吧…… 染藍……染藍…… 青薔長長歎息一聲,搖頭道:「……何必呢?不過是為著活命罷了,我不怪她——你再跑一趟,接她回來吧。如果……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點翠忽然一陣鼻酸,哽咽道:「主子……」 青薔勉強一笑,心悠悠地沉落下去:「快去吧……」 小丫頭猛地一點頭,臉上的淚又落了下來。 雪一陣緊似一陣,漫天飛舞的潔白花朵自鉛灰色陰雲的縫隙間飛舞而落,天地一片茫茫。沈青薔突然間便生出了一種奇妙的幻覺:仿佛自己正旁觀著一場華麗的出殯——無數雙看不見的手在向天空拋撒著大把大把的紙錢……沒有喪樂,沒有歌吹,有的只是那些隱形的逝者,她們的號哭與狂笑,生生攪在一起,融化成風裡的嗚咽。 ——這場葬禮喧囂無比,卻又寂寞如斯。便宛如深宮女子,一生的故事似的。 點翠裹著一件半舊的雪褂,腳踩唐屐,亟亟地去了;一行足跡旋即湮沒於不停下墜的殘瓊碎玉之中。沈青薔的眼睛定定望著她消失的地方,心中若有所思,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那遙遙的黑暗的彼端,忽然出現了一個渺茫身影。一襲極致絢麗的宮裝,滿頭璀璨珠翠,只是立在雪中,一動不動,片言不發。 「……姑母?」沈青薔愣住,多年之前第一次見到淑妃娘娘的時候,她便是這樣的裝扮,站在自己面前,宛若天上神仙。 青薔忽然風一般沖了出去,不顧身上單薄的衣衫,不顧身後有人高聲呼喊……地上堆積的雪粉沾滿了她的繡鞋,不住融化,又重新凍結在一起;刺骨的冷,刮面的風,踉蹌的腳步,混沌的、看不見前路的世界…… ——在那人影似曾出現的地方,雪地上空無一物,只有那滿眼寂寥的白。 沈青薔只覺得越來越冷,冷得自己仿佛已被牢牢凍在原地,再也挪不開腳步。漫天飛雪默然降下,仿佛想要不顧一切地掩埋什麼似的……懸天有色,落地無聲。 ——姑母,我其實……並不恨你,我更不想……報復……即使只是一顆「棄子」,依然是你,將我自泥潭一般的生命裡挽救而出;為我打開一扇嶄新的門;將我天真的、不切實際的幻想擊碎;讓我睜開眼,正視這蒼天之下的瘋狂與殘酷…… 你做的這一切,青薔今生今世銘感五內。 可是,我要活著……我一定要活著……我不想死…… 忽然,極輕……極溫柔的……便有如雪片一般,一雙溫暖的手落在她肩上,將她冰冷麻木、幾無知覺的肌膚喚醒了。一個宛如夢幻般的聲音在說: 「回去吧……你會凍壞的……」 沈青薔深深垂著頭,她不敢轉臉去看他,她害怕自己難以自抑,會再一次在他面前慟哭失聲。 「姑母死了,方才……我看見她了……」青薔低聲說道,聲音因寒冷和顫抖而哽咽著,「她就……站在這裡望著我……一直望著我……好像已看透了……我這一生似的……她在……對我笑……」 「我知道,我剛從紫泉殿那邊來……」那個宛如鬼魅般、總是無聲無息出現的人兒回答,「不要再想了,人在下雪的時候總能看到一些異象——我也經常看到……我母親的……」 「可是……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 「我也殺過人……我第一次手染鮮血的時候,還是個孩子……」 「不一樣,這不一樣。她是……是……也許……我曾經把她當成自己……死去的母親……」 「……那麼——你後悔了嗎?」 沈青薔的身子忽然一個踉蹌,卻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輕聲回答:「不……我不後悔的……我要活下去……」 雙臂、雙腿上都是笞傷的玲瓏,聽到小梁子的奏報,掙扎著自榻上下來,剛追到門外,卻忽然見那淒迷的風雪之中,出現了一個披著素色曳地長披風、影影綽綽的人兒,正姍姍歸來。 沈青薔臉上的神情,仿佛也被這寒冷的天氣凍住了一般,有一種奇怪的殘忍和哀憫,宛若浮在表面的、一層精緻的殼——只那雙眼,那雙炯炯的永不服輸、永不放棄的眼,仿佛火焰般熊熊燒著,照亮這慘白而死寂的雪地,照亮這肮髒而無情的夜空。 ——莫名地,玲瓏忽然間便想起了,自己初次見到沈青薔的那一天:她一動不動地坐著,仿佛再嫺靜規矩不過,可偶爾目光流盼,卻滿是關不住的神采飛揚……那個曾經無邪的少女,已經死了吧?已經被……徹底埋葬在這空曠的雪地裡、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即將到來的這個冬天,一定很冷……非常、非常冷…… 《本朝實錄》載:靖裕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淑妃沈氏薨,上甚哀之,為之輟朝十日,終以後禮葬。世稱為「悼淑皇后」…… ……十二月,悼淑皇后之兄、吏部尚書沈恪,於大喪間縱子嬉戲、流連娼家……如是種種大不敬之舉。上怒,恪連降三級,罰俸一年,閉門思過;恪子淳,杖斃;恪子敦,流徙…… ……靖裕十四年五月,婕妤沈氏生皇五子,賜名天順。 第三十八章 流燈 六月六日是俗例的流燈節。這一天,從傍晚開始,只要是京師的女子,無論貧富貴賤,都會三三兩兩結伴到城南的曲江池上去放蓮花燈。小小的搖曳的火苗包裹在一層層嫩粉的花瓣裡,透出溫暖的光,將這夜色中漆黑的水面照亮了。 前半夜「放燈」,岸上的人摩肩接踵,放出去的是心底的希冀,看著那屬於自己的火光漸漂漸遠,漸漸地和別人的希望匯在一處,成為一片光的洪流;默默祈禱著諸事順遂,美夢成真。而後半夜「撈燈」,人也不見少,傳說這流到近處還未沉沒的蓮花燈,會成為愛情的庇佑,那些待嫁的女兒,那些「悔叫夫婿覓封侯」的妻,便在夜幕的掩映下於岸邊徘徊,久久尋覓,久久不散。 從曲江池一直向北,越過一條一條的官道,一層一層的裡巷,越過高聳的宮牆,那片黃色琉璃瓦覆蓋著的瓊樓玉宇就是內廷。宮中的女子也是一樣,她們雖不能踏出這個四方界限,但宮苑內也有禦水,她們也有說不出口的希望,也有渴求愛情的心。每到流燈節前夕,宮中巧手的太監們就成了滿宮人爭搶的香餑餑,能不能得到一盞精緻的蓮花燈,也幾乎成了宮女們容貌性情手段身份的標尺——只是,在宮內的流燈節是只有上半夜的。 靖裕十七年的六月六日,將近子時了,兩個小宮女卻依然在御花園的昆明湖畔徘徊不去。其中一個遙遙望著遠處星星點點的光影,跺腳歎息: 「走錯了,我們該到那邊去的,可真倒黴。」 夜色朦朧,月色朦朧,點點的星子掛在高空,星芒下看不清她的面貌,只隱約可見身材高挑,皮膚很白,兩個眼睛亮晶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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