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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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又是一聲冷笑,接道:「姑母?這皇宮裡哪有姑母侄兒?你其實本就註定要死的,而她之所以還讓你活著,只是因為她還不知道你會礙她的路——這都是因為我,你懂嗎?你若要多管閒事,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 玲瓏言罷,長噓一口氣,又恢復了往日安然的模樣,恭恭敬敬垂首道:「主子早些安歇吧,天晚了,玲瓏去了——」轉身推開門,昂首離開。 許久之後,點翠聽見裡面沒有了動靜,方怯生生地蹭了進來,拾起地上摔破的蝴蝶簪子,鼓足勇氣,醞釀良久,才對呆呆坐著的青薔說道:「主子,點翠不知道您因什麼生氣,但玲瓏姐姐是個好心的,點翠知道您也是個好心的,在這宮裡,只有好心最難得了……」 青薔轉過頭來對她勉強一笑:「好心?玲瓏她竟然連一支簪子的事情都要騙我,你說她的話,我能信嗎?」 點翠咽了口吐沫,慢慢說道:「主子,這事……玲瓏姐姐沒有騙人的。在我們家鄉那邊,是有這個風俗,只戴一支蝴蝶簪,那是……那是未出閣就……去世的姑娘們,慣常的殯妝……」 沈青薔望著點翠,徹底怔然。 點翠等了片刻,見青薔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歎口氣,便轉身告退,帶上了門。 不知過了多久,燭臺上的蠟炬突然一亮,發出哧哧的聲響,轉瞬便熄滅,飛起一段青煙,原來是燒盡了。 黑暗終於降臨。 沈青薔獨坐於黑暗裡,風吹著窗紙刷刷作響。當陰影密佈,眼前的世界熄滅,這金碧輝煌的宮廷另一張面孔,赫然便清晰起來。無論是如花嬌顏,也無論是璀璨珠玉,是綺羅絲繡還是金錦織帛,在這絕對的無盡的黑暗中,全都毫無意義——而正是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充斥了宮牆圍定的四方天空;若掃淨這天空下所有的文過飾非、紙醉金迷,還能剩下些什麼? ——有沒有人能在黑暗裡伸出一隻溫暖的手給她?不需要說什麼,也不需要做什麼,只是互相依偎,靜靜地分享那片刻的溫暖和靜謐……若有這樣的可能存在,她幾乎肯用一切去換。 忽然,糊了厚綿紙的格窗嘩啦一響,一道暗淡的幽輝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徑直投瀉而入,在地面上劃出一塊四四方方的慘白色斑痕。斑痕裡隱約有誰的削薄影子,一閃即逝。青薔還未及反應,那窗子卻又落了下去,「哢嗒」一聲,屋內再次寂靜如死。 青薔猛然起身,因動作急促而一陣眩暈,她再也顧不得什麼了,高聲喚著:「來人!快來人!」 外堂一陣騷動,只片刻間點翠來了、染藍來了,都披著衣裳趿著鞋,眼睛雖大睜,卻目光朦朧——甚至玲瓏也來了,渾身齊整,定如山嶽,站在兩個小丫頭的身後冷冷望著。 她們帶來了燈盞明燭,帶來了照亮四周的光芒,紛紛問:「怎麼了?主子,魘住了嗎?」 青薔呆若木石,良久,一揮手,道:「沒什麼……都下去吧……留一盞燈。」 點翠和染藍面面相覷,想說什麼,又不知該怎樣開口;玲瓏卻一言不發,轉身便掀了簾子去了,兩個小的見她如此,也只有跟著依次出門。 待她們盡皆離去,屋內又只剩下青薔一人。她便起身,連鞋也不穿,赤著足,無聲無息地奔到方才那扇窗前。窗前放著一張書案,案上擺了香灰胎的素身汝官窯瓷瓶,釉色似玉,純潤可愛——而就在那瓷瓶的旁邊,赫然放著一件她戴了眾目睽睽下去赴萬壽宴,卻在宴會開到一半時隨手賞人,既而拋諸腦後的小玩意兒。 二皇子的變故令她錯愕,玲瓏的詭異令她迷惑,這兩件事情全然佔據了她的心思,她之前並沒有想到,若真有誰存心針對她,只要在這東西上添一點二皇子的眼淚,再加上三兩個小宮人的「供詞」,就足以把這混亂複雜的一夜做成大文章,輕易置她于百口莫辯的萬死之地。 ——可這只內造細金絲纏枝鐲子,卻在靖裕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的三更剛過,被某個仙靈或者鬼怪,送了回來。 第二十五章 興廢 甫過了三十五歲壽誕的靖裕帝,其實並非先皇正熙帝的皇子,這是舉世皆知的事實。先皇在英年時因墮水驚風而亡,身後並未留下皇嗣。時任的內閣首輔、吏部尚書上官廷在近支宗室中千挑萬選,最終選定了二十二歲的靖裕帝來繼承大統。 其實二十二歲這個年紀,對於獨立治理朝政來說早已足夠,上官廷之所以不選擇其他更年幼、更好控制的人選,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其一自然是因為靖裕帝與正熙帝擁有同一個祖父,他的血統十分接近皇室的嫡系血脈;而更重要的一點,則是因為靖裕帝的父親早喪,且他是所有條件相當的藩王子嗣中唯一沒有正式娶妻的,他若即位,不會出現「皇帝的父親是位藩王」的尷尬,也不會將新的政治勢力帶入朝堂。 於是,在正熙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日,二十二歲的靖裕帝從偏遠的北地壅州來到繁華富庶的宮廷,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君臨天下,他將第二年改元為「靖裕」,並決定在靖裕元年的新年之時,迎娶上官廷的長孫女上官氏為皇后,同時納沈太后的內侄女沈氏與鎮遠大將軍之女楊氏為婕妤——有「外戚」沈家、「功勳」楊家、以及天朝數一數二的士族「公卿」上官家三足鼎立,終於消弭了所有反對的聲音,撐起了靖裕朝安定的天下。 靖裕帝在承襲皇位之前,身邊曾有一位出身極低微的侍妾,她為靖裕帝育有一個兒子。若當年正熙帝沒有突然生出了垂釣的雅興,並隨後在乘船時翻入水裡,這位兒子有一天也許會繼承他的父親在遙遠的北方荒涼的藩地,成為一位不怎麼富裕卻衣食無憂逍遙自在的閒散王侯。但命運依然是命運,你根本無法主宰,只能被它無情調弄,這個小小的孩童只知道,從某一天起,他從王爺的兒子變成了皇上的兒子;但也正是從那一天起,他的母親就脫去了紅衣改穿素服,終日以淚洗面。他們趕了很遠很遠的路去京城,有人替他穿上煩瑣的朝服、戴上沉重的金冠,令他立在玉階丹陛整整一天——他很累,很想撒撒嬌發發脾氣,但他的母親卻對他說:「今天是你父皇的好日子,你一定要乖乖的……」從那天起,除了「娘」之外,他又有了一位「母后」;那女人很年輕很美,但看向他的目光卻總像是帶著鉤子。 三年之後的元宵節,上官皇后為靖裕帝生下了第二個兒子。從二皇子董天啟降生的那一日起,各方各地各府各道便開始不斷上奏,懇求皇上立這個嫡子為太子,「以固皇統」。內閣首輔、定國公上官廷家裡,更是為這個孩子的降生大擺宴席十日、披紅掛綠百天……但無論百官如何鼎沸、市井多少議論,靖裕帝對此一直避而不談,未幾,宮內突發「巫蠱」奇案,白妃因受牽連而被貶為庶人,罰入洗染坊為婢……在靖裕三年的秋天,她的屍體被人發現懸吊在御苑中的桂樹上,銀色的桂花落滿了一地。 白宮人自盡之後不久,宮內便突然傳起了無名熱症,各宮嬪妃多有染上的,其中數上官皇后病勢最為兇險。這個一生下就被當做皇后培養的高貴女子,整日裡高熱不退神志不清,四肢麻痹口角流涎,她很快被靖裕帝下令關入兩儀宮深處,派數名身強力壯的太監看守著。皇后的瘋癲不過是上官家衰敗的開始,自此之後,仿佛一夕之間天翻地覆,朝野中突然冒出了如雪片般的彈劾書,上官廷「功忠體國、棟樑之才」的八字禦評言猶在耳,卻突然間變成了「欺君罔上、蠹國害民」的一代權奸。 半年之後,上官氏一門七百四十三口盡皆棄市,寸草不留,光華耀眼的七世能臣、兩朝宰輔之家自此風流雲散。深宮中瘋癲的上官皇后被免卻一死,她一直在無人理睬的狀況下活到了靖裕六年,才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裡因罹患傷寒而亡故。 而只差一步便要坐上太子之位的二皇子董天啟,因著上官家的因罪伏誅以及母后的死,而不得不將僅僅是妃位的沈淑妃認作母親,從此在這個宮廷深處,獨自生存下來。 與薄命的上官皇后不同,當時均為九嬪的「外戚」之女沈氏與「功勳」之女楊氏,雖沒有逃脫那熱症的魔爪,卻都掙扎著痊癒,最終活了下來。早在上官皇后染病時,便有人說,這連太醫都查不出的毛病,根本不是什麼惡疾,而是死去的白宮人的鬼魂在作祟。宮女太監們信誓旦旦,紛紛謠傳在那棵白宮人自縊的桂樹下常看到人影幢幢、忽有忽無……這樣的傳言,終於在上官廷失勢後,靖裕帝欲將白宮人移葬時達到高潮——從墳塚中起出的白木薄棺,內裡空無一物。 靖裕帝從此開始篤信神道,遍求仙丹靈藥,尋訪隱士高人。在皇宮北苑起了一座覆滿碧綠色琉璃瓦的道觀,命名為「碧玄宮」,每日白天除了與內閣議事外,便躲在碧玄宮內燒丹打醮、扶箕請神;天黑後才回到內苑甘露殿,點召妃嬪侍寢。 靖裕五年,沈昭容與楊昭媛同時有孕,沈氏生下三皇子天旒,楊氏則生下大公主瑾芬。靖裕帝將此二人同封為妃,卻似乎並不打算擇立其一為皇后。與之相對的,沈淑妃的母兄與楊惠妃的父親在朝中地位也是與日俱增、聲勢欲隆,但卻再也沒有出現過昔時上官家一門獨大、權傾朝野的情勢。 這樣的僵局一直持續到靖裕十一年,這一年春天,楊妃再次得娠,歲末時誕下了四皇子天慶——「普天同慶」,御賜如此一個吉利不凡、若有所指的名字,令世人幾乎以為對峙數年之久的「二宮之爭」終於要有一個結果,但直到兩年後的靖裕十三年,四殿下也依然只是四殿下,錦粹宮卻又住進了兩位沈氏女子,其中一個甚至還懷上了皇嗣……無論是中宮皇后鳳位還是東宮太子寶座,一切依然撲朔迷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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