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一〇


  沈青薔又搖搖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到晚間,照例又是黃綢子蓋著的渾色的半盞水送了來,青薔一見便皺了眉,說道:「這是什麼藥?可苦得緊!」

  玲瓏道:「這是淑妃娘娘親自去請的神仙符水,昨天夜裡,多承有了它,主子才熬過來了。」

  沈青薔自小不信什麼仙靈鬼怪,心中大不以為然,可姑母畢竟是好意,也不忍辜負,便端在手裡,抿了一口,實在難以下嚥。

  玲瓏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線少有的笑容,道:「奴婢替娘娘取蜜餞碟子來。」說著去了。不一時回轉,青薔苦著臉將空了的茶盞遞給她,接過了小食,迫不及待塞進口中。

  到了夜裡,依舊是發熱氣喘,卻再也沒有了第一晚的驚悸兇險。起初玲瓏等三人都還看顧著,後來便輪流值夜。不過八九天,已安寢如常,再不見異狀了。

  眼見這天候日日熱起來,沈青薔的身子日日好了。待又將養了多半個月,便能下地去院子裡逛逛。每日裡來走關節打探消息的人更是川流不息,口口聲聲都說「道喜」,可青薔一問「何喜之有」,便個個轉出又尷尬、又不滿、又妒又羨的神氣來——各個顧左右而言他,什麼都不肯說。

  「那一日……該當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吧?」進了五月的一天,青薔坐在水邊樹下的竹椅上納涼,特意支走點翠、染藍,只留下玲瓏,忽然發問。

  玲瓏道:「主子,您既然好了,便不用再多想。在這宮裡,想得越多越是短命,總之您是貴人,無窮的福報眼見就要來了。」

  青薔垂首沉吟,手裡捏著一柄蜀錦團扇,也不扇風,只閑閑撚著它轉動:「你不肯說,倒也罷了,我知道你們的難處——只告訴我,那一日我是否沖犯了什麼?為什麼個個形容古怪,卻又諱莫如深?」

  玲瓏淡淡望了青薔一眼,答道:「主子若真想知道,便煩您親自去問淑妃娘娘吧……」

  沈青薔初入宮禁,便不明不白遭了這一劫,險些連命都捐了進去,實在是兇險無比;不過,也多虧了一同熬過這場事故,那三個宮女,特別是玲瓏,對她的態度已親近許多,偶爾還能說句笑語。青薔這次本來寄望甚深,卻沒料到她的口風依然如此之緊,只有歎一口氣,轉過臉去,不再言語。腳下的一灣活水,直流向御花園的西角門下,天近黃昏,光影朦朧。

  猛然間,卻見遠處蒼茫草木之中,恍惚間似有個白影兒一閃,倏忽便不見了。

  第七章 撞破

  沈青薔立時收回了目光,望向玲瓏,口中緩緩道:「說來也怪,我自病了這一場,無論吃什麼,總覺得口中隱隱有股苦意,總不覺得香甜……」

  玲瓏聽她轉了話題,似乎倒松了一口氣,答道:「醫官們說,主子傷了胃氣,口舌中有些關礙是難免的,只要好生將養著,不過一兩個月就好了。」

  青薔又問:「那些日子裡吃的蜜餞可還有嗎?」

  玲瓏微微笑了:「主子原來想這個,怕是沒了的。不過無妨,回去打發個人走一趟尚膳司,那裡的公公們趕晚就能送來,這可沒什麼。」

  青薔便也笑了:「那你就回去安排吧,再替我倒一杯前日裡雪什麼的茶來,坐了這半晌,也該潤潤口了。」

  玲瓏遲疑不答,似乎頗為猶豫,但見青薔堅持,終於還是去了。回到住處,先喚了點翠趕去伺候良娣,自己方細細佈置果子茶水。

  待提一個小食盒來到樹下,往返間也不過片刻工夫,卻只見點翠正急得滿頭大汗,滿地團團亂轉,搓手跺腳不迭。見她來了,忙迎上來喊:「玲瓏姐姐,可大事不好了,咱們主子不見了!」

  原來沈青薔見玲瓏離開,便即起身,循著一條小路,向适才看到白影之處而去。她是不怕什麼鬼怪的,自小一個人被關在連根蠟燭都沒有的地方,獨自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有什麼好怕的呢?只是病得久了,氣虛體弱,未免走不了多遠便要歇歇腳。又顧慮著玲瓏回來必定攔阻,便只撿那樹蔭下、草叢中,崎嶇偏僻的角落,徐徐而行。

  走了好一會兒,方才來到御苑的西角門下。沈青薔入宮不算太久,卻已早聽人說,靖裕帝但愛修道煉丹,扶箕求仙,整日裡待在碧玄宮,難得四處走走的。而這一側的園子裡又沒什麼好景致,皇上更是斷然不會踏足。既然御駕不至,那麼那些整日裡只挖空了心思算計著,怎樣能多見一次龍顏的後宮女子們自然也沒有踏足的道理——主子們都如此,奴才們也樂得清閒,此處早已幾近廢棄。

  照理說,那扇西角門是常鎖著的,除了看園子的宮女內監們,再不會有他人出入。可沈青薔來到近前時,卻分明見那生著鏽的鎖頭並沒有落下,只掛在一側的門環上,門虛掩著。

  沈青薔微微一笑,推開了門,閃身進去,又從內裡帶上。

  背倚著被雨水洗刷得灰白的門扉,她方覺心中突突亂跳。卻又轉而自嘲:「可有什麼呢?」只片刻手便穩了,理一理裙裾,繼續前行。

  入宮不久便遇了一場急症,她並未真正逛過禦園,西邊這一帶又是人跡罕至荒草叢生,走了不多時,天色便暗下來,道路幾近湮沒。沈青薔正不辨方向,欲想原來回轉時,卻忽然聽見了女子嚶嚶的抽泣聲。

  夕陽已晚,彩霞漸淡,四下裡搖搖曳曳的滿是樹枝投下的斑駁影子。在這樣的境地裡突然聽到哭聲,饒是沈青薔自認是個有膽氣的,也不禁雙腿發軟。

  「是誰!」她大著膽子呵斥了一聲。

  那哭聲突然止住,變成了一聲細微的驚叫。

  沈青薔一聽,便笑了——管「它」是什麼,既然怕人,那便沒什麼可懼之處。她今日甩脫了玲瓏獨自出來,便是打定主意要把那個神出鬼沒的白影兒,和這數十天來眾人眼底的閃爍不定弄個清楚明白。當下,她再不遲疑,徑直循聲追過去,並不顧及路旁橫生的枝條在手上劃出一道火辣辣的傷口……追不多遠,果截住一個十五六歲、穿淺色粗布宮服的小小宮女。

  她還未開口詢問,那宮女已哭道:「姐姐,我的命便在你手上了,求你切莫告訴別人!」

  沈青薔久病方愈,倦怠梳妝,只隨隨便便挽著一個梅花髻,穿了一條半舊的松香色襦裙。那宮女顯然瞧不出她的身份,只當是個有頭臉的姑姑,是以開口懇求。

  沈青薔心下暗笑,卻也不說破,只問:「你叫什麼?怎麼在這裡哀哭?」

  那宮女遲遲疑疑畏畏縮縮,只是不肯回答。青薔眼尖,已看見她臂上挽著個小竹籃兒,刻意藏在身後。便出其不意一伸手,早奪了過來,掀開蓋在籃子上的青布,但見裡面竟是火石、紙媒兒——赫然還有厚厚一疊剪好的紙錢。

  那小宮女臉都白了,再也顧不得,立時跪在青薔面前,緊抱著青薔的雙腿,聲聲喊道:「姐姐饒了我,下次可再也不敢了!」

  青薔手裡拿定那疊紙錢,顫聲道:「于宮內私祭,你可知這是什麼罪過?」

  那小宮女哭道:「姐姐饒了我這一遭兒吧,杏兒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沈青薔長舒一口氣,輕聲道:「我不要什麼報答,下輩子也不願托生成這不乾不淨的人身了。若想要我饒了你,也好辦,只你可不能有半句假話。」

  那小宮女一聽,急忙點頭,淚便暫時收了些。

  青薔問道:「你叫杏兒?哪裡伺候的?怎會到這裡來?」

  那宮女道:「我是東邊昭華宮王美人跟前的,我們主子來探這邊的良娣主子,我便跟著來給鄭姐姐燒紙……」

  青薔疑惑:「……鄭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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