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薔天 | 上頁 下頁


  玲瓏不動聲色,抽回了手,替青薔掩好了衣裳,從她懷中抱過那只鏡匣,遞給點翠,又服侍她躺好,口中吩咐:「你們在這裡好生伺候著,密密拉上簾子,待我去一趟錦粹宮。」

  點翠連忙答應著,放好鏡匣,便亟亟去了。玲瓏卻已跟著出了門,看都不向她多看一眼。

  許久,屋外便傳來唧唧喳喳的說話聲,一個戰戰兢兢地問道:「昨日不是……還好端端的嗎?」這是除了玲瓏與點翠之外的第三個小宮女染藍,素來膽小。另一個卻分明是點翠,正道:「噓……你還不曾聽說?昨日主子在園子裡……」漸說著,聲音便小下去,再也聽不真切了。

  青薔自認不比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們,底子是好的,心想不過是偶染風寒罷了。見上上下下鄭重無比的樣子,倒認真當做了一件大事,不免有些莞爾。她自己卻是不上心,料著是場虛驚,只索性閉目養神——若真病了,免幾日應酬,也是好的。

  小半個時辰過後,玲瓏便帶著兩個老嬤嬤回轉,一進門,青薔方要起身,說一句:「不妨事的,明日就好了。」卻被玲瓏一把按在床上,皺眉道:「主子切莫起來,安心躺著才是。」竟然滿臉青灰,難看至極。

  青薔見她如此鄭重,心下只覺好笑,卻也不由得有些惴惴,便問:「究竟怎麼了?」

  玲瓏只是按著她的肩,搖頭道:「主子安心靜養。」再不肯講什麼,徑直出去了。

  待那兩個嬤嬤輪流來給請了脈,全都苦著臉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沈青薔滿腹狐疑,終於無法「安心靜養」。要問,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一會兒工夫,那兩個嬤嬤便指揮著人將屋內大大小小的家什箱子通通挪到門外,只留下青薔躺著的一張雕花楠木床。玲瓏走上前來,將帳子層層掖好,叮囑:「主子千萬躺著別起,待過去了便好了。」

  而嬤嬤們已在亟亟發話:「姑娘快出去吧,過了人可麻煩。」

  青薔再也按捺不住,徑直在帳內道:「究竟怎樣?難道我便一夜間落了癆病不成?」

  此話一出口,頓時四下寂靜,半晌,玲瓏才在帳外答道:「主子不要多想,斷沒事的,過去……便好了……」這一次,連聲音都似啞了。

  ——帳中靜默良久,忽然,傳出「哧」的一聲笑,寒澈澈清冷冷,玲瓏側耳聽半晌,再無聲息。

  兩個老嬤嬤在青薔屋內四處點上香,請了淨水並香灰,繞著雕花楠木床經行,口中念念有詞。玲瓏帶著小丫頭們一併退到門外,掖庭巷各處住著的宮女和未承幸的低品嬪禦得了消息紛紛來看,已將一個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姐姐,難道又是……」染藍躲在玲瓏身後,怯怯問。兩個眼圈紅紅的,已是哭過了。

  「怕什麼?難道還能看上你不成?」玲瓏冷冷道,「『它』看上的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你便是去求,也求不來的!」

  染藍一縮脖子,再不敢說什麼了。

  直折騰到未末時分,兩個老嬤嬤方從屋內出來,院中的人多半早等得不耐煩,也將散盡了。玲瓏走上去福了一福,還未開口,那嬤嬤已道:「姑娘用心伺候吧,我們去了。」

  玲瓏急道:「可還有救?」

  老嬤嬤道:「這還難講,再看吧,過了今夜便知道。淑妃娘娘已親去碧玄宮請符籙了,若壓得住,往後便是大造化。」

  玲瓏默然,令點翠拿手巾包了兩枚銀角子,送嬤嬤們去了。

  傍晚,果有錦粹宮那邊送了黃緞子蓋的一個密瓷茶盞過來。玲瓏跪接了,呈進屋內去。扶青薔起來,道:「主子喝了吧,喝了便好了。」

  沈青薔在榻上躺了一天,雲鬢紛亂,星眼迷離,只道:「我要死了?」

  玲瓏一呆,眼中突然滑下淚來:「主子認真以為我們逗您呢?不是我們不說,實在是裡頭大有關礙,待主子大好了,福運也來了,憑您怎麼問——如今便算憐惜憐惜玲瓏的命吧。」

  青薔轉頭望瞭望平素最是寡言的這個丫頭,微笑道:「便是沒救了,那也沒什麼。我不過求一個清楚明白。」說著伸出手,將茶盞接過,揭開蓋子,見內裡是渾色的半盞水,嗅一嗅,斷沒半絲茶香,也不知是什麼。

  青薔也不再問,毫不遲疑,一口傾盡,複又躺倒。

  當天夜裡,二更剛過,沈青薔在睡夢中忽然一聲呻吟,急喘起來。一旁候著的玲瓏連忙取下罩在燈燭上的蔽障,扯開帳子,將青薔扶著坐起。但覺沈良娣周身觸手火燙,心口卻是冷的。又仔細切了脈,急一陣緩一陣,一時突突地跳,一時竟又摸不著了。

  點翠、染藍也跟著起了身,見到這番光景,只是哭個不休。玲瓏端來茶盞欲喂些冷水下去,青薔的一口銀牙卻死死咬緊,半盞茶倒潑了一多半在衣襟上。見那兩個小丫頭又哭得人心焦,忍不住啞聲喝罵:「人還沒死呢,哭什麼?實在耐不住,不過一根汗巾子縊了去!哭又有什麼用?」

  點翠道:「姐姐好歹去求了淑妃娘娘,這是她嫡親的親侄女,現下叫了太醫進來,怕還有救……」

  玲瓏道:「這會子宮門早下了鑰,為個小小的良娣?趁早不要做這糊塗夢。若不是咱們娘娘的親侄女,怕還不至於這樣兇險呢。」

  點翠又待說,染藍已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哭道:「鄭……鄭……鄭家姐姐……『白仙』娘娘……實在並不與我們主子相干,我們主子若死了,可憐我們一併要陪著去的……求您放過奴婢們的賤命吧……」

  玲瓏聽她哭得陰惻,也忍不住一個寒戰,伸出手去把燈燭更移近了些,低喝道:「夠了,只這話便是個死罪了,統共是各人的命數罷了……」說著扶著青薔的身子躺倒,將頭頸高高墊起。卻見她明明閉著眼,那眼珠子卻在眼皮下面不住亂轉,直瞧得玲瓏寒毛倒聳,背脊上都是冷汗。當下再不敢去看,軟著手將床帳齊齊放下,顫聲道,「都住嘴吧,這一屋子的死活便看這一夜了,不過是一死罷了——活到今天,我實在也是厭煩了……」

  說完,不再理睬那兩個小宮女,任她們相對啜泣。自己坐在一旁,望著那閃爍的燭光,凝神思索,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梆子響了四聲,天漸明瞭,青薔的喘息聲也漸漸平歇下來。滿屋伺候的人急也急過了,哭也哭累了,該想的辦法也想盡了,索性心下一松,歪在床腳櫃邊,紛紛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玲瓏猛然驚醒,天已大亮。她僵著身子,只凝神去聽四下的響動:屋外傳來陣陣鳥鳴,染藍蒙頭窩著,點翠張著一張嘴,發出細微鼾聲……除此之外一片靜謐。玲瓏扶著櫃子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顫巍巍走到青薔床前,撥開帳子,晨光佈滿房內,帳中躺著的人一動不動。她定定看了良久,終是伸出手去,湊到青薔鼻端——那呼吸既平且緩,沈良娣竟是沉沉睡過去了。

  那一瞬,玲瓏滿眼的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落了下來。她走過去,一腳一個將點翠、染藍踢醒,口中罵道:「青天白日挺屍的,還不快些起來?去打了水來我們梳洗,待我去回淑妃娘娘……」

  點翠、染藍揉著眼睛亟亟爬起身來,見玲瓏哭,嚇了一跳。片刻便回過神來,雙目大睜,滿臉不可置信——終明白是喜事,一怔之後,都是跟著落淚。

  玲瓏淚落不絕,卻邊笑邊罵:「哭什麼喪?死了才該哭,活著哪有哭的工夫?」說著三兩下胡亂抹了眼,逕自去了。

  沈青薔直睡到這一日午後,方才悠悠醒轉,玲瓏早已自錦粹宮回來,忙不迭上去伺候:「主子可餓了?有銀耳蓮子粥。」

  沈青薔搖搖頭,輕聲道:「夜裡我怎麼見這屋子裡來來往往都是人?吵得心慌……」

  玲瓏急問:「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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