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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有些日子不見,你這做額娘的怕是想得要命吧。」和妃回了頭吩咐丫鬟把元壽帶來。我仍是同她繼續寒暄,心裡卻著實想快快見到兒子,眼睛免不了向門邊瞟去,和妃見我如此,也不說破,只是了然一笑,揀些家常話來與我閒談。

  「額娘。」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元壽立於門口看著我,滿眼驚喜,口中卻仍道:「兒子給您請安了。」說著端端行了個禮,再抬起頭來,我方看清我的兒子短短兩月竟是長高了不少,臉頰上的肉少了些,也帥氣了不少,倒有些大人的模樣了。

  和妃過去替元壽擦了擦汗,微微嗔道:「這孩子,聽說額娘要來,這一時半刻也等不得了。」元壽抬頭沖和妃一笑,又轉過頭來瞧我。和妃笑道:「得,不耽誤你們母子說話,我去花園逛逛再來。」說著向外走去。

  元壽將和妃送出門,快步走向我身邊,俯在我膝上,仰頭道:「額娘,你怎麼才來看我。」

  「額娘知道你在這宮裡呆得好,我兒子向來是不用我操心。」我拍拍他的頭笑道,「你皇瑪法很喜歡你,是不是?」元壽揚起眉毛,撇嘴說道:「額娘,我日日想你。

  這皇宮裡沒意思的很。」

  「哦?」我不禁莞爾,「額娘覺得咱們府裡也不算有意思呀,你想想你阿瑪。」元壽聽了也咧了咧嘴,正要說話,忽聽得門外有人道:「元壽阿哥,衡福晉。」元壽忙從我身前站起,理了理衣衫,沖我悄聲道:「是皇瑪法身邊的梁諳達。」話音剛落,那梁公公已然進了屋來,麻利地行了個禮,不疾不徐道:「元壽阿哥,萬歲爺剛才宣您過,和妃娘娘說您正和衡福晉在這裡,萬歲爺說你們母子難得相見,便讓衡福晉也一同過去。」我和元壽對視一眼,他沖梁公公像模像樣的點了點頭,三分嚴肅中還帶著三分稚氣,我看了不禁心中一樂一歎。

  梁公公引我們到了蓮清池,亭邊的太監見我們走近,快走幾步迎上前來道:「元壽阿哥您來了,萬歲爺吩咐直接引您進去便是,不必通傳,請隨我來吧。」那太監小心地看了我一眼,顯然不知我是什麼身份,我暗笑自己果然開始借兒子的光了。還是那梁總管低聲斥道:「這是王爺府上的衡福晉,還不行禮。」我笑著擺擺手,隨著元壽向亭內走去。走進亭內,我和元壽正要就俯身請安,梁公公卻將我們一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這才意識到亭子裡一片寂靜,忙屏了呼吸小心喘氣。再抬頭一看,卻見康熙爺正和四阿哥對弈,二人坐得筆直,都是緊緊盯著棋盤,鎖眉沉思。

  元壽拉著我過去,康熙微微抬起頭來,沖我們點了點頭。我默默走到四阿哥身旁,元壽則站到了康熙邊上。我抬頭略略看了看那棋盤,黑子百子密密交錯成一團。康熙撚著一顆黑子,久久沒有下落,四阿哥緊抿著嘴角,手指不自覺的輕敲桌面。

  「啪」的一聲,康熙落了子,四阿哥微皺眉頭,也拿了顆白子,凝神思考。元壽緊盯著棋盤,我卻因不通棋理,覺著無趣的很,目光不自覺地就飄開來去。四阿哥思慮良久才放下棋子,微微一笑抬頭,臉色卻驟然一變。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康熙微微垂下頭,閉著眼睛,竟似睡了過去一般。我不由得一驚,元壽伸手想要碰醒康熙,卻被四阿哥攔住。一時間亭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誰也不敢動彈一下。四阿哥側頭看了我一眼,神情複雜,緩緩伸手拿起剛才下落的那顆棋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康熙睜開眼來,神色有一些迷惘,四阿哥仍似又沉思片刻,不動聲色地又將那棋子落在原處,元壽在一旁說:「阿瑪下得好棋。」康熙看了看元壽,又掃了眼棋局,微微搖了搖頭歎道:「你這孩子倒伶俐。」說罷起身,竟無再下棋之意,只道:「朕是累了。」四阿哥也忙起身,元壽卻仍是看著棋局若有所思。

  「學到些什麼沒?」康熙拍了拍元壽的肩膀。元壽道:「皇瑪法,您何日再賞孫兒一局?」康熙哈哈一笑說:「你倒是自己說說,這些日子輸給朕多少局?」元壽臉微微發紅,但仍仰了仰頭道:「孫兒輸了一十八局。但皇瑪法若不再賜棋局,又豈會知道孫兒何時能贏了您呢?」四阿哥聽了,皺皺眉哼聲道:「小小年紀,學藝不精,口氣不小,心氣倒高。」康熙抬了抬手攔住四阿哥的話頭:「要的就是這份心氣。你這小模樣,不似你阿瑪作風沉穩持重,倒和你十四叔年輕時一般神氣。」聽康熙如此說來,我心倏地一驚,下意識地看向四阿哥,他臉色卻是絲毫未變,即使看向我的眼神,也是一如平常。

  「上次老十四回京,咱們父子卻是忙得連坐下下一盤棋的功夫都沒有,」康熙轉向四阿哥,若有所思道:「也不知你們哥倆,如今誰技高一籌。」

  「待十四弟凱旋,兒臣和他在皇父面前一較高低可好?」四阿哥笑答。

  「怕是到時候不加上這個小傢伙他可不應呢。」康熙忽然沖我笑道:「元壽,可告知你額娘在宮中這些時日有何長進?」元壽吐吐舌頭道:「皇瑪法,我和額娘才說了幾句便被您叫來了。」康熙瞪眼,點了點元壽道:「耽誤你和額娘團聚,竟是你皇瑪法的不是了?」不待元壽回答,他轉向我溫聲道:「也罷,老四媳婦,改日再宣你進宮陪朕說說話兒。今兒不早了,你們一家也別守在這兒了,在園子裡轉轉。」四阿哥謝了恩,我也跟著俯下身去。

  四阿哥負手走在前面,我拉著元壽問長問短。小半個時辰過去,元壽突然悄悄指了指四阿哥,我才發現他竟是一句話未說。

  「四爺。」我停住腳步叫道。四阿哥回首,臉色微青。

  「陪皇上下棋,累了?」我故作輕鬆道。

  「你們母子好好說話便是。」四阿哥微微側過身子,讓我看不清他臉色如何。我心知是剛才康熙的一番言語,挑動了他兩重心事。

  可我此時勸不得他,微一沉吟,裝作不經意般提起剛才話頭:「元壽,皇瑪法最近身體可好?」元壽瞥了瞥四阿哥,只見他阿瑪又是向前緩步走去,便和我說道:「他老人家只是比前容易犯困,別的倒都還好。」忽然他想起什麼似的道:「額娘,十三叔前幾日進宮來了。」四阿哥驟然停住腳步,回身上前問道:「你見到他了?」元壽被四阿哥的舉動驚了一下,隨即道:「回阿瑪,前日我去給皇瑪法請安,進門時遇見一位從未見過的叔叔,我見他看我的眼神很是奇怪,就問了梁總管,他悄悄告訴我那便是十三叔,還讓我不要告訴別人。」四阿哥默立半晌,竟是無語。我見他這樣,知他也和我一般心思,正暗自忖度康熙的心思和十三的境遇。元壽打量我倆神色,似懂非懂,又不敢問,也靜了下來。

  好半天,四阿哥清咳一聲,似是下了決心般,沉聲問道:「這些日子皇瑪法可常提起你十四叔?」元壽見他阿瑪嚴肅,也不敢再嬉皮笑臉:「回阿瑪,常提起。皇瑪法聽說我和十四叔學過騎術,還細細問了經過呢。他說我和十四叔親近,那好的很。」四阿哥聽罷,木然轉身,抬起腳,竟好似沉重得邁不開步去。我沖元壽擺了擺手,追上去低聲道:「四爺,我信你。」四阿哥身形一頓,側頭看我,眼中陰晴不定,竟似自嘲一笑,道:「你憑什麼信我?」

  「沒有不信的理由。」我笑笑。

  四阿哥冷冷笑出聲來,不再理我,腳下一刻不停,向園門口走去。

  秋去冬來,隨著天氣愈涼,我的心情也隨著四阿哥越來越沉重。十月時,西北戰事漸平,朝野上下關於儲君的議論又紛紛雜雜的傳開來去。四阿哥常侍康熙身邊,雖是面上不動聲色,我卻知他心中焦躁與日俱增。

  康熙帝在最後的日子裡,並未像外界表現出一個老人的衰弱。康熙六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寒風凜冽中,皇上興致勃勃地駕臨南苑行獵。

  我隨那拉氏住在圓明園,隆冬時節,園中一片蕭瑟。久已未見桑桑,我心中的猜疑困惑並無人可說可解。夜半時分,我和四阿哥常常聽著對方的呼吸聲而默默無語。

  十一月七日,康熙偶染風寒,移駕暢春園靜養,停止一切朝會,命雍親王前往天壇,準備代其行十五日時的冬至祭天禮。

  圓明園中平靜無瀾,那拉氏如往年般帶著眾人準備冬至。四阿哥已在齋所,暢春園傳來皇上身子已是日漸康復。

  十一月十三日。我起了個早,陪那拉氏整理府上各項開支,直忙到晌午,那拉氏微有倦意,我們一同用了飯,正要各自回去休息,卻見四阿哥身旁的長隨風風火火的走進屋來,急匆匆地行了個禮道:「事情緊急,請福晉恕奴才無狀。萬歲爺今晨病勢突沉,急召王爺入園。王爺已去過園子,現今大概在回來的路上,請福晉做好準備。」那拉氏一驚,隨即面色恢復如常,緩聲問:「萬歲爺的身子如何了?」

  「回福晉的話,奴才直接趕回來,也不知曉。」那拉氏點頭道:「知道了。」那長隨行了禮退下。那拉氏站起身來,稍一沉吟向我說道:「衡兒,你去便是。」

  等了小半個時辰,四阿哥方至, 一副風塵僕僕模樣。小凡服侍他脫了大衣,我示意她出去,親自端了茶過去。

  四阿哥坐到桌旁,也不看我,接過那茶杯,竟然掀開蓋子一飲而盡,「啪」地一聲重重放在桌上,手擱在扶手上,微微發抖。我大驚,隨即順了下氣問道:「皇上不好了?」四阿哥抬頭,目光倏地看向我,我已難掩驚詫之情,過去握住他的手。他手上的涼意好似傳到了我心裡,可那顫抖卻是漸漸地止住了。

  「我不能多耽擱,隨後還要再入園子問安。」四阿哥站起身來,「只是回來換了朝服。」四阿哥生性精細,雖是去齋所,隨身衣服帶的也是全之又全,何用趕回府裡來換?我心跳加快,點頭出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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