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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我還沒有和十三在一起,只是糾纏不清,他隨駕南巡音訊全無,竟像是忘了我這個人。

  幸而八阿哥和十阿哥日日進宮來陪我解悶。

  那時還有十格格……

  我們便一起堆雪人,我給雪人起了名字,硬說它像十阿哥,引得大家看雪人又看真人,哄聲而笑。

  想來那時的開心是真的,心裡的苦也是真的。如今情景未變,人事全非,欣慰和苦澀也都不盡相同了。

  十阿哥忽地回過頭來道:「哎,你發什麼呆?」我笑笑,走過去蹲下和他一起攥雪球,笑問他道:「你看我是不是老了?」他愣了愣,還真仔細看了看我,方道:「和以前沒什麼兩樣。」我把雪人的頭放在一邊,看著他輕輕道:「都說人老了才容易懷舊。我最近老是想起從前你對我的好,心裡仍是一樣感激。」十阿哥也站起身來,看著我不語,半響方道:「你更該感激八哥,他待你才是甚好。」我心裡一沉,別轉身子,儘量簡短地說:「不提他。」說完自顧扒雪。

  十阿哥苦笑道:「不提也不成了。」說完指指門口。

  我咬咬牙,並不回頭,道:「十爺,不送。」說罷便往屋裡走去。

  後面有人沉聲叫道:「洛洛。」我只是不理,進屋關門,沖著阿瑪的畫兒慢慢平心靜氣。

  門忽地被推開,八阿哥邁進屋來,臉色發青,看著我道:「半年了,你這怨氣也該消了!」我聞到他身上有淡淡酒味兒。

  我搖搖頭,不再看他,雙手奉上手爐,道:「奴婢沒怨氣。」他冷哼一聲,不說話,接過手爐坐下。我側身在一旁候著。

  他的臉微微痙攣,似乎怒意甚濃。我內心一歎,卻終究沒法再像從前一般對他。

  孩子沒了,原因不言自明。只有八阿哥。我並不詫異他會這麼做。但我卻真的相信過他,我曾以為他對我會不一樣。怨、氣、憤恨如今都淡了,面對他,我只能做好一個侍妾。

  一連幾次都是如此,到最後他忍不了我冷冷的樣子,只能歎著氣叫我想開,而後離去。

  可這次卻不太一樣。他忽地將手爐向桌上重重一頓,站起身來,我福下身去,一句「爺走好」還沒出口,他卻硬生生拉住我向門外走去。

  我心中驚訝,卻並不掙扎,任他一路把我推上馬車——侍妾此時不該提問題。出院門之前,我看到十阿哥人雖不見,雪人卻已經堆好,正沖我傻傻的笑。

  八阿哥拍掉我身上的雪花,人已經恢復了常態。他靜靜地開腔:「不就是一個孩子麼?」我猛地抬頭,狠狠盯住他,拼命咬牙。他好似沒看到我的反應,嘴角抹上絲嘲弄,柔聲道:「洛洛,沒了就沒了吧。你別忘了,自然有別人幫他傳宗接代。」我的心一陣刺痛,衝口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話說出口才發現聲音啞了。

  八阿哥看著我的眼睛,半響方緩緩道:「我告訴你,兆佳氏半月前添了個格格。」說完靠在椅背,垂下了眼。

  我長長地出氣,一時不知自己心裡作何感想,麻木到無法思考,只是想著他剛剛說過的話:「自然……有人幫他……傳宗接代……自然……」,沒有絲毫感覺,只是大口出氣。

  好半天,神經漸漸恢復,我慢慢地清醒。

  是呵,對於十三而言,佟佳芷洛和他的孩子,從來沒有存在過;而對於我而言,那卻是得而復失的珍寶。曾有個生命密不可分地和我呆在一塊兒,她曾是那段日子裡我唯一的希望,而後像血肉忽然從體內抽離……

  這一年來,我從不懷疑十三也會思念著我,就像每個無人的夜裡,我都會背著他寫的詩睜著眼睛熬到天明;我始終以為只要我夠堅強,我便可以忍,可以等下去,等下去……

  但今日我才不得不承認,原來我和他,早已不在同一個世界。我們分別被禁錮在一方院落,各自的生活毫不相關。他和妻兒相伴,我便獨自終老,我的傷痛他觸碰不到,他的無奈我撫慰不了。縱是思念,只是思念,又如何?

  我硬是咽回喉嚨處的阻塞,因為我看到八阿哥抬起頭來,不是居高臨下,只是憐憫地靜靜望著我,竟和葉子上午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轍。我偏不讓他憐憫,抬起頭來,淡淡地道:「那又如何?八爺,這是兩回事。您做的事,莫非因著這個就高尚起來了?」八阿哥瞬間臉上變色,馬車也恰在此時停下。車內靜了半刻,他冷冷地道:「看來你是轉不過這個彎兒來了。那你現在下車。」我疑惑地看著他。他湊近我,道:「洛洛,你可知道京城裡都在傳說一件事,有個叫安翠的女子,日日在十三阿哥府外徘徊,往往深夜方回,人人都告訴她十三阿哥出事了,再也出不來了,她只是搖頭不聽,照舊。」我心下震動。安翠這個名字,我聽十三提起過多次,只知她善體人意,見識不同一般女子。一直覺得她不簡單,如今看來果然不只是紅顏。

  正自怔怔,忽聽八阿哥在我耳邊道:「我問你,洛洛,你羡慕她麼?聽說十三阿哥的膝病又犯了,你也擔心得緊麼?」說著,他掀開車簾,道:「下車吧,你也該來看看了。」我早知他帶我來什麼地方。只是他錯了,我和安翠不一樣,我一點也不想看那座冷硬的府邸,那只會讓人感覺到更加的遙遠,伸出手去,隔了那麼多。

  八阿哥卻先下了車,拉開簾等著我。我只有探身下車。十三的府邸我幾乎忘了什麼樣兒,因為從前也沒幾次機會來過。這是十三府的後門,可能因為十三出事,所以人跡罕至荒涼得緊。

  我靜靜靠在馬車站著,卻忽見牆邊蹲著個女人,青衣上落了薄薄一層雪,幾乎和牆面混為一體。她也看到了我,慢慢站起身走了過來。一瞬間我們都知道對方是誰。

  她雖然臉色蒼白,但頭髮仍一絲不亂,眉眼間靈秀大氣。我勉強沖她一笑,道:「安翠,別等了。」說完自己竟然胸中一澀,仿佛這三個字掉頭來沖進自己心裡一樣,便再也說不出什麼。

  她輕輕搖頭,仍是整整頭髮,回頭看看,沖我微笑道:「離他近一點就好。」我只有微笑點頭,只要她覺得滿足就好。八阿哥在一旁看著我們,也一言不發。安翠沖我略略福身,轉身仍要回去。我看著她背影,再看看身邊的八阿哥和自己,只覺這一刻,她的確比我更接近十三。心裡憋得慌,只有慢慢蹲下身去。

  有只手替我扶上了坎肩的帽子,八阿哥的聲音在頭上響起:「若要和這安翠做伴,我並不會攔你。只是你要想個清楚,有些事你放不下也沒有用!」說完他回身登上馬車,聲音緩和:「明白了之後,回去看看老十的雪人吧。」只聽馬蹄聲漸遠。我抬起頭來,只見安翠仍在原地,本該落魄,她竟看去那麼悠閒。這本是屬於她的地方,我只是客人。只是我是哪兒的主人呢?

  慢慢地繞著牆走啊走,雪花輕柔地拂過我的臉。旁邊漸漸吵鬧起來,但與我無關。我默默地在想:十三,你的洛洛找不到自己了。

  忽地,前面街市賣糖葫蘆的攤邊出現了個高個的人影,穿著黑色的坎肩,和十三的一模一樣,我心裡驀地狂跳起來。那是他麼?我幾乎不敢眨眼,快步走向前去。誰知那人影也離了小攤走入夜色和雪幕中再難分辨。我不敢怠慢,仍是大步追過去。

  那人步子頗大,不一會兒竟穿過了集市。我又穿著花盆底,即使緊著倒騰也難免越追越遠。我心中焦急,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再一看去,竟連人影也無。我忽然一陣洩氣,心裡其實早就知道那不可能是十三的,這又是何苦?

  轉頭一看,四周都是銀白,天幕卻是暗黑。四周不知何時沒了人。我實在不知回哪裡去。

  正四顧茫然,卻見前方那個人影卻又閃了出來,他一開口講話,我本來一絲懼意,瞬間全被陣陣失望取代。

  因為他果然不是十三。那人向我邁來一步,頗不耐煩地悶聲道:「小姐,入夜了,若繼續跟下去,在下倒是無妨,只怕您不太安全吧。」好嘛,這男的敢情是把我當花癡了?夠自戀!我也沒心情理論,使勁剜了他一眼,轉身便走。誰知他竟幾步邁過來,繞在我面前,打量著我,淡淡酒味隨之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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