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一八二


  只是像爺那樣精明的男人,知道是早晚的事情。年安若早就料到這結局,卻從未想過經過這樣的事,杜衡居然還想主動走進爺的生活。

  「衡福晉在箏格格門外一動不動站了一夜,等爺出來她就哭了,這府裡都傳說啊,這衡福晉……」年安若沒有聽進去後面的話,只是皺著眉頭想那個雪夜她的微笑。年安若不明白,這樣的笑容,難道不是一輩子只能給一個人?年安若有時甚至替十四阿哥傷感。

  接下來的中秋宴,杜衡坐在爺的身邊。爺從未如此在眾人面前毫不掩飾地表示自己對一個女人的寵愛,他給她夾菜,然後帶笑看著她。只是杜衡像是並不開心,她望向年安若,年安若沖她笑了一下,杜衡回了個笑容,只是這笑容再不像從前一樣坦誠不帶任何雜質。她現在用這種目光看這府裡的每一個女人。

  來來回回,得到的是什麼,失去的又是什麼?年安若有些好奇。

  雍王府裡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爺最親密的兄弟十三阿哥出了事情,這府裡的女人其實沒有人真心在意,大家在意的是爺日益暴躁的脾氣和陰沉的臉,只除了一個人。年安若看著杜衡挺著肚子,臉色卻一天比一天蒼白,很不理解。有時她會想,這個女人要的到底是什麼呢?她竟然在和爺這樣的人較勁。

  爺最近的精神很不好,年安若想,他是很想杜衡服軟的吧。杜衡對每個人都溫和有禮,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卻偏偏對著爺,從來都是那樣倔強。

  那天夜裡,年安若躺在爺身邊,聽見外面的人稟道:「爺,衡福晉已經把自己關在屋裡一天一夜了,沒吃任何東西。」年安若感到爺的身子僵了一下,嘴裡的聲音卻是嘲諷的:「你去問問她,她這樣作踐自己給誰看?」年安若暗歎了口氣,爺翻身向裡,悶聲和她說道:「晚了,睡吧。」年安若躺在床上沒有睡著,她知道爺也一直醒著,不知過了多久,終還霍然起身走了出去。年安若看著身旁空空的床,心裡竟有一絲微妙滋味。

  爺病了,杜衡終是堅持不過來看他,看著爺躺在床上,竟似失魂落魄模樣。年安若在一旁嘲諷地笑笑,這回總是該和好了吧。

  爺出發去熱河的那日清晨,年安若和一眾姐妹在雨中等了很久。爺是從不遲到的人,所以待到後來,連那拉氏的臉色也已經不是很好,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在誰房裡、在幹什麼。

  「爺,衡兒身子可是又不好了?」他出現時,那拉氏迎上去。

  「對,所以我沒讓她出來。」爺快步走向馬車,例行公事和大家囑咐了幾句話,看來時間已經是來不及。年安若目送他上了馬車,又見他拉下簾子向那拉氏說道:「衡兒有什麼事,你多照應些。」其實他不用再表示,所有人也已經知道這個女人在他心裡是什麼地位。年安若聽著淅瀝雨聲,突然有些發愣。

  杜衡的兒子,讓這府裡的所有女人都有危機之感。如同對待杜衡,爺從不掩飾對元壽的特殊喜愛。那是個精靈的小人兒,年安若也常常願意去走動走動,抱抱那香香軟軟的小身子。杜衡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元壽,年安若覺得,她不再是雪地裡和十四阿哥遙望的那個任性女子,也不再會有在箏格格院子外面等一晚的衝動。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了呢?年安若也說不清。

  「你看他現在這麼乖,到了晚上可要把人折騰死,誰都不跟,只能我自己抱。」杜衡打了個哈欠,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年安若。年安若只是驚奇,不由得問道:「那爺他難道不……」在那裡過夜,難道不覺得煩?

  「估計挺煩的吧。」杜衡抱起元壽親了親,元壽沖著她咯咯地樂,於是她自己也笑得彎了眼睛。

  年安若站在一旁,心中從未如此堅定過,她對自己說:我也想要個孩子了。

  輪回

  「他乾媽,你看誰來了?」我剛剛睜眼,就看到葉子裹得像個球一樣滾進門來。細一看,懷裡卻沒有元壽。

  我沉下臉道:「乾兒子沒來,恕我不待客。」葉子邊解下紅色外氅邊跺腳哈氣,瞪了我一眼,道:「得了吧你,我要是帶了他來,第一個怨我凍著他的就是你!」我咧嘴一笑,起身塞給她個手爐:「快暖暖手。」葉子捧著手爐,四下看看,道:「屋子倒還暖和,八阿哥也算不錯。」時至隆冬,還好放了火盆,屋裡反倒越發顯得熱乎乎的。葉子仍是貼著我坐下,低著頭不講話。我伸手攬攬她的腰:「呵,胖子,贅肉少多啦!我真是忍你很久了。」她拍掉我的手,仍是默默。我也不再調侃,偏頭看著她。果見她咬了半天牙,卻竟終是沒說什麼,只笑道:「生了小傢伙後總覺得身子重得很,開春了找你打球。」我知道她咽回去了什麼話,她沒說是對的。因為有些話即使不說,便已足夠傷懷。好歹現在日子久了,日子還要過下去,日子終究會熬出頭來。

  葉子站起身來去找書看。終究都是當媽的人了,就算和我在一起時,她也變得沉靜不少。

  想來我倆認識了十多年,十多年的時間,足夠兩個人一起成長,足夠讓年少青春的張揚靜靜沉澱,足夠喜怒哀樂兜轉幾個來回。

  如今每當我們說起當年在北京的街頭嬉笑怒駡,不顧行人側目時的情景,都會發現彼此眼角的笑意,而後我搖頭說「滄桑了滄桑了」,她轉頭去抱孩子。

  此刻葉子拿了本《本草備要》靠在墊子上看,看得竟很是入神還微微皺眉。我笑笑閉上眼,繼續打坐。腦中無端地冒出句詩來: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時此刻,周圍這麼靜,葉子在身旁,其它什麼都不再想起不再顧及,也可說是幸福吧。可忽地想到那詩的前一句,心裡驟然大慟,連忙壓住,穩了心神。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緩緩張開眼,卻正對上葉子的眼睛。她擁著書仍是靠在墊上,卻是直直地瞅著我,好像已經看了好久似的,眼神渙散而迷離。我對她輕輕微笑,她如夢方醒,也扯嘴一笑,故意笑彎了眼睛。

  每當她這麼看我時,我便知道她又在擔心我,可她卻偏偏不知到底怎麼做才好,我都知道。這一年來的事過了就過了,人沒了就沒了,她從不提及,都憋在心裡。我又何嘗不是?別無他法,我們畢竟暫時都沒有勇氣撕開瘡疤。

  葉子指了指牆上的畫兒,點頭道:「這畫兒大氣。」我得意地回道:「那當然,我阿瑪畫的。」說完了不禁心下悵然。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阿瑪在身邊,一切會變成怎樣?如果阿瑪現在回來回到我身邊,一切又會怎樣?現在這種局面,就算是那位老神仙,也根本沒法預料到吧。所以「如果」這兩個字就是用來自欺欺人的,如果完了,現實還是現實。

  約好了天暖了過去看元壽,我攙著她的手臂向外走。一推屋門,忽然眼前一晃,原來竟是飄起了小雪。

  雪紛紛揚揚地輕舞。若是多年前,忽然看到這美景,我倆一定會拉著手蹦蹦跳跳地踏雪留印,現在,只是更緊地挽住對方的手。一時兩人仍無言。

  我想了想,終道:「葉子,咱們都別憋著了。快半年了,什麼坎也該過了。嗯,孩子沒了就沒了,你的元壽便是我的好寶寶。十三見不到就見不到,我等著他,或者,忘了他。」說罷,我抬起頭看她,輕聲道:「說完。」葉子睫毛沾上了幾片雪花,雪花瞬間化成了小小的水珠。她擦擦眼睛,看著我苦笑道:「你這樣子,都叫人不知怎麼心疼你。」我替她理了理外氅,撇嘴道:「別心疼了,一塊兒往下過吧。你還記不記得,我年輕的時候……」她插嘴道:「哎,哎,什麼呀,咱們現在老了?」

  我斜了她一眼:「三十多啦!」她歎氣閉嘴。我續道:「那時候咱們最希望的就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開個小店賣煎餅賣茶葉蛋賣書賣碟片,邊賣邊腐朽地生活……現在,也差不多,一個人在這兒,很容易靜下來。比如,以前阿瑪說過的話教我的事兒,有時自己只是坐著,便忽然想通了,悟了。」葉子聽著,微微點頭,正要說什麼,卻忽地沖我背後微微頷首。我回頭一看,竟是十阿哥冒著雪花奔上走廊,邊撲打身上的雪邊跟我們過了禮。葉子寒暄了幾句,叮囑我快回去多穿些衣服,便轉身出門上車離去。

  我回頭看看十阿哥,他竟然瘦了不少,大氅看上去空落落的。他推推我,道:「回去添些衣服,去吧。」我心中一暖,點點頭,往回走去。

  誰知,不一會兒,他竟又追過來,走在我身邊,道:「芷洛,好不容易碰見,我陪你回去說說話兒。」他仍叫我芷洛。

  我心知他怕我寂寞,便不辜負他心意,只問:「這兩天聽說你們都忙得腳打後腦勺,卻是為了什麼?」十阿哥道:「還能有什麼?不過是蒙古的王爺們來進貢。呵,咱們現下還能管些什麼?」我一聽竟碰上他的心頭事,忙岔開話題道:「不提這個,既然來了,十爺,再陪我堆個雪人吧。」他一怔,哈哈一笑:「你竟是仍有些孩子氣。也罷,陪你。」說著走進院子挽雪。

  我看著他背影,忽想起幾年前,也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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