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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孩子滿月後,我身體總算是好了些。也許是母子連心,雖然從未吃過我的奶,元壽對我卻有著特殊的依賴。抱他在懷裡時,他睜著亮亮的眼睛看著我,常常抓著我的衣角安安靜靜地玩很久,奶娘怕我累,想要抱走他卻總是要費好的勁。

  元壽出生後,我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仿佛心就分成了兩半,一半在他身上再也收不回來。他是個漂亮的孩子,生下來就有濃密的胎髮,也許是我的錯覺,他才那麼小,我卻總覺得他明白我和他說的話,知道我高興還是不高興。當母親的感覺很奇妙,仿佛每一天都那麼長,過也過不完,又仿佛時間過得飛快,還沒怎樣就過了很久。

  入冬的時候,我給元壽穿上小棉襖。衣服做的有點大,他在裡面顯得是小小的一團。我抱他起來,他兀自把手伸在自己面前看袖子上裝飾的小扣子,撇著小嘴,仿佛對沒見過的東西感到懷疑。

  「寶貝兒,給媽媽笑一個。」我看他好像受了委屈的小樣子,不禁一笑,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元壽轉過頭來,手還揪著那扣子,沖我咯咯一樂。我抱著他逗了一會,他突然發現我今天新換的耳墜,又抓了不鬆手,我裝作生氣,他巴巴看了我一會,放了手老老實實把頭埋在我胸前。我看時候差不多了,便想要哄他睡午覺,結果這孩子今天好像特別興奮,怎麼哄都不行。到最後我乾脆板了臉威脅道:「再不睡我不管你,讓嬤嬤抱你了。」元壽卻突然轉頭看著門口,伸出小手往外指。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門外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我一時間只是發愣,然後低頭親了親元壽說:「寶貝兒,那是阿瑪。」

  四阿哥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我,然後嘴角邊蕩起一絲笑意,那笑意越來深,直到眼睛裡去。我們對視良久,他走到我身邊,伸開手臂沖元壽柔聲道:「好孩子,讓阿瑪抱抱。」元壽有些戒備地看著四阿哥,使勁往我懷裡蹭了蹭,我哄了他幾句,把他遞到四阿哥懷裡。四阿哥顯然是很少抱孩子,姿勢僵硬的很,元壽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撇了撇小嘴,居然也沒哭出來。我看不下去,伸手掰了掰他胳膊嗔道:「別這麼抱著。」

  四阿哥突然伸手緊緊把我攬在懷裡,低低說道:「該這麼抱著。」我在他懷裡,一時間竟不想動。剛伸手環了他的腰,元壽突然哭了起來,我離開四阿哥懷抱,想要抱孩子,奶媽卻搶先一步接了過去。元壽哭得越發委屈,伸手要我抱,奶媽只是急急帶著他往出走。我追了過去,抱過孩子,他止了哭聲,有些怯怯地看著四阿哥。

  我有些好笑,看了四阿哥一眼,抱著元壽轉身進了裡屋,低頭和他說道:「看你這回還睡不睡。」

  這次元壽倒是乖的很,一會就睡著了。我把他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元壽還抓著我的衣角不放,我伸手摸了摸他軟軟的頭髮,輕輕把衣角從他手中拿出來,在他臉上親了親。

  「真是個幸福的小傢伙。」四阿哥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彎腰看著元壽。我直起身來,四阿哥從後面抱住我不放,貼在我耳邊說道:「我第一次記得我額娘時,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對我說:」四阿哥,要聽皇貴妃的話。「」我轉過身去,把手放在他胸前,過了良久才說:「我原來都不知道這些,這裡還有什麼?我等著你告訴我。」我等著他讓我明白,他心裡到底有些什麼,我也想讓他知道,我心裡裝著些什麼。日子那樣長,開心或幸福,痛苦或悲傷,我總是要和這個男人走下去便是了。

  番外:安若

  年安若永遠無法忘記多年前的那個下午,正是陽春三月,天高雲淡,一片風光明媚。

  彼時她正待字閨中,約了小姐妹一同去郊外踏青,都是官家的小姐,少有機會出門,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談笑,竟不覺累。年安若還記得,那日她穿了件桃紅薄衫,風吹在臉上有癢癢的酥麻。她挽著小姐妹的手,正看那翠柳堤邊波光蕩漾,突然一人一馬從身邊疾馳而過,帶過的風弄亂了她的衣裙。年安若不禁哎呦一聲驚呼,馬上那人似不經意間回首,年輕的臉上蕩著飛揚的笑意,見了她略略揚起頭有些受驚的樣子,眼中竟閃過一絲驚豔。

  「小姐,你可真好看。」那年輕人的聲音朗朗傳過來,周圍小姐妹的哄笑讓年安若紅了臉,再抬頭時,卻哪裡還有他的蹤影。

  第二日,年家最是嫺靜的二小姐,做了一生中最勇敢的決定,她獨自一人來到那堤邊,在心跳聲中等到了以後千百次出現在夢裡的笑顏。

  才子佳人漫步湖畔,只是春光醉人。

  秋風吹起時,年安若在心中默默數了數和他相處的日子,不多不少正是一百天,然後她微微抬頭,輕笑著說:「三郎,我是待選秀女,明日便要隨哥哥進京了,恐怕此去便再無相見之日,你多保重。」說罷她轉身離去,身後只是悄無聲息。

  年安若沒有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從那日後,她便不停夢見一雙眸子,裡面盛滿了絕望與憂傷。

  「我妹子最是個懂事的,將來富貴不可限量。」在走進那個院子前,哥哥笑著對年安若說。年安若沒有回答,心裡的滋味自己也搞不清楚。

  雍王府裡的日子似水般緩緩流過,淡的甚至讓年安若無法辨認其中滋味。她的丈夫,這個府裡的「爺」,待她是極好的。便如哥哥所說,年安若這樣的女子,嬌美的容顏加上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喜愛。她的丈夫是個清冷的人,睿智而通透世情,有著節制的生活,她對他是敬畏的,猜他想聽的話然後柔順地說出來。

  這府裡有很多女人,年安若有時候會想,她們是不是有誰像她一樣,心裡面藏著一個不願讓別人知曉的角落。

  年安若第一次留意到杜衡時,是一年中秋的家宴。那時她才剛進門不久,總是把自己關在門裡不出來,年安若與她並無來往,只是聽過她進來第一天時鬧得那場笑話,連爺寵愛她與否都未曾打聽明白。

  杜衡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笑起來會變成彎彎的兩條,那日她坐在年安若身旁,悄聲對她說:「年姐姐,你今天真好看。」年安若轉頭看她,她的目光清澈而真誠。年安若不由笑著說道:「你可是更好看呢。」杜衡偷偷沖她吐了下舌頭,若無其事地回過頭。

  爺過來坐下,席上便不再有人敢說話,年安若拿了筷子,象徵性地夾了根青菜慢慢嚼,對面的那拉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湯,一旁的李氏用小勺舀了個圓子吃了很久。年安若側頭看了看杜衡,見她居然在貨真價實地吃著東西,吃的暢快淋漓。年安若不禁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望向爺,卻見爺正饒有興味地看著杜衡。

  杜衡是個奇怪的女人,年安若後來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她像是不曾有過女子該有的羞澀神態,舉止時時是得體的,不太聒噪也並不沉默,嘴邊時常掛著絲微笑。只是年安如總覺得,她對任何事情都像個旁觀者,冷靜默然,宛若從未加入這生活。

  那年隨爺出去狩獵,晚上幾個姐妹多喝了些,年安若頭有些發暈,走出帳子,小丫頭摻著她往回走,雪踏在腳下吱吱作響,年安若突然發現前方走過去兩個人影。

  「那看著到是像衡福晉呢,主子。」身旁的小丫頭無意識地嘟噥著,年安若不知為何心中突然一跳,酒是醒了大半,本能地支開了身邊的人,自己在黑暗中跟在那兩個人影後面。那兩人走了一會終於停下,年安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後面那人是杜衡沒錯,她跟著的確是爺的親弟弟!

  「十四爺,便送到這裡吧。」黑夜裡寂靜無聲,杜衡的聲音遠遠傳過來,清晰可聞。她解下身上大氅,遞給十四阿哥。借著月光,年安若看到她眼睛微微紅腫,似是剛剛哭過。十四阿哥接過大氅,點了點頭,滿臉都是憐惜之色。杜衡於是轉身,十四阿哥卻一動未動地站在那裡,目光緊緊隨著杜衡,像是猶豫很久然後才開口喚道:「衡兒。」年安若的臉到是替杜衡先紅了,心只是咚咚地跳個不同。

  杜衡轉過身子,十四阿哥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以後別再這麼去求人了。」年安若只是遠遠地站著,也可以感到他眼裡的絲絲心痛,「別這麼去求別人,也別這麼來求我,我看不得你這樣。」杜衡似是愣了很久,兩人就這樣站在雪地上遙遙對望,杜衡突然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時,眼波如水,似有千言萬語。

  一陣冷風吹來,年安若和杜衡都是一陣哆嗦,十四阿哥向前幾步走到杜衡身旁,像是想要抱住她卻突然間住了手。一陣沉默。

  「謝謝,今晚有你。」年安若聽見杜衡小聲說道,然後她看見她輕輕揚揚地沖著十四阿哥微笑。年安若看著微笑的杜衡,仿佛未從見過這個人一樣。是的,她時時刻刻都在笑,那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該笑了,可是此刻,她的笑如春花般在雪地中綻放,竟讓年安若有一絲莫名的惆悵。

  原來是有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年安若自己應該也曾擁有過。

  年安若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那晚的事情,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杜衡和她並無絲毫交情,她沒有理由替她隱瞞什麼,只是年安若的內心,總是有一種奇怪的牽念。那天晚上,她夢見了那個被喚作三郎的男子,他小心翼翼地替自己在頭上簪滿了鮮花,然後在自己耳邊輕聲低語:「小安,小安。」以後便再沒有人會這樣叫我,年安若悵然醒來,對著滿屋黑暗,不知是該鄙視杜衡的任性還是該羡慕杜衡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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