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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放心,誰也不會敢。」四阿哥卻是答得嚴肅無比。

  我閉了眼睛,不願再多想半分。

  四阿哥走的那日早晨,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我睜開眼睛時,他躺在我身邊,正靜靜看著我。我看看外面,雖是陰天也已有一絲光亮,迷迷糊糊問道:「該走了?」

  「嗯。」他點點頭,卻沒動身子。

  「我不送出去了,昨晚沒睡好。」我拉著被子說。

  「我都安排好了,別怕,有事跟福晉說。」四阿哥摸了摸我的臉,終於起身。我看著他,感覺我和他都有好多話要說,可偏偏兩人都不知從何開口。

  「躺著別動了,再好好睡睡。」愣愣對望了半晌,四阿哥彎下身子親了我一下,下了床,出了屋子。

  我看著他出去,閉了眼睛,想繼續睡,睡意卻一絲也無,心中突然間生出一股無邊的恐懼:也許我們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這個念頭這些天都被我壓抑著從未想過,此時卻如此的清晰。

  屋子裡那麼靜,靜得簡直可怕,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那麼熟悉,我用被子蒙了頭,感到一股熱流不可控制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被子被輕輕掀開,我想要擦乾眼淚,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坐起身來,我撲進四阿哥懷裡,他緊緊抱住我,緊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也怕得很。」我聽見他啞聲說道。那一瞬間,我真的希望他留下不走。

  「我怎麼容許別的女人給我的寶貝兒當後媽。」仿佛過了萬年那麼久,我才有力氣開口,故作輕鬆笑道。

  四阿哥卻沒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緩緩說道:「你從未明白過,這裡面裝得都有什麼,等我回來,我會用後半輩子告訴你。」這是他給我的誓言嗎?我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第一次聽到,竟是這樣時刻、這樣情景。

  七月的北京,驕陽似火。

  我的肚子已經大到不象話,夜裡翻個身都是巨大的工程,小腿腫得厲害,以至於不能久站。桑桑笑話我,說還好現在沒有相機,不然我現在這樣子,她絕對可以拍下來要脅我一輩子。

  我和桑桑,常常相對坐著默默無言,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時興致好時,也會像以前一樣互相調侃相互貶損,挖些陳年老事來談,只是笑到最暢快時,會有一絲絲黯然。沒有由來,也許是因為想到那些曾經雲淡風清肆無忌憚的日子,總是有些惆悵。就這樣一路走到了今天,許多東西變了又變,唯一不曾改變的,就是我們還在彼此身邊。

  我現在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準備著孩子的出生。桑桑找來很多醫書,我們兩個皺眉看著一堆晦澀的古文術語,也不管懂不懂。薛太醫早晚都來請一次脈,那拉氏日日來過問我的飲食起居,我周圍的人都是戰戰兢兢,生怕我出了什麼閃失。

  我自己反倒是有些麻木,痛苦地灌著各種藥汁,做著各式各樣據說有助於順產的運動,高興時,去看看她們給孩子準備的小衣服小被子。

  「桑,我要是不小心掛了,你幫我好好看著我家孩子,誰要虐待他之類的,也和他爹提提我們往日的情分。」一日大汗淋漓地做完了所謂的孕婦操,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和桑桑說。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桑桑本來是調侃語氣,卻突然間變了臉色,沉默半晌才說道:「如果連你都不在我身邊,我該怎麼辦。」

  「我不會。」我正了顏色,握住她手說道,「我絕不會。」

  八月節快到時,天氣終於有些涼意。

  我晚上已經睡不實了,常常淩晨時被孩子踢醒就再也睡不著,白天卻是倦意十足,總是迷迷糊糊,碩大的肚子讓生活不方便到了極致。我開始有些焦躁不安,只覺得管它死活,先生了再說。

  「翻飛挺落葉初開,悵怏難禁獨倚欄。」紙上是四阿哥熟悉的字體,「兩地西風人夢隔,一天涼雨雁聲寒。」我合了信紙,不由愣愣地發呆。

  每日傍晚,四阿哥的信會準時到來,有時寥寥幾句,有時洋洋灑灑的幾頁,有時講他的日常瑣事沿途見聞,有時卻是心中的理想抱負,偶爾的時候,也會像今日一樣歎一句「桂花香好不同看。」突然想起他走時指著胸口緩緩對我說:「你從未明白過,這裡面裝的都有什麼。」不由得也把手放在胸口,在心中問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你又何曾知道過呢?」

  我的陣痛終於開始的時候,是一個秋雨綿綿的早晨。開始時只是脹脹地痛,我叫人進來,才剛說一句我好像要生了,那人就跑出去,然後沒多久,穩婆和嬤嬤們就進了一屋子,我看著滿地的人,心裡沒由來地就有些發慌。

  最開始時,疼痛只是有一陣沒一陣的過來,我躺在床上渾身都不舒服,因為動一動就是一身膩膩的汗。薛太醫每隔一會就進來請一次脈,每次都說還早的很,疼痛到還是可以忍受,只是躺著怎麼動都難受,實在難熬的很。

  中午的時候,我在疼痛的間隙裡喝了點粥,總算是又有了些精神。桑桑過來陪我,我疼得難受時就和她胡亂扯些事情,倒也並沒想得那麼忍受不了。

  到了晚上,真正撕心裂肺的劇痛才開始一陣陣襲來,我纂緊床單,想要叫出聲來,卻沒有力氣,只能聽到自己時斷時續的呻吟。

  「福晉,您用力,您再用力些吸氣。」我喘著氣看著屋裡人來人往的樣子,視線有些模糊,只能聽到不同的人在我耳邊不停的說。有一雙滿是汗水的手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我知道是桑桑,一陣疼痛又一次襲來,我終於忍不住大喊出聲,那聲音變得厲害,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不停盼著結束,疼痛卻是愈演愈烈,好像沒有盡頭一樣。我一聲聲大喊著,到後來聲音已經沙啞,再後來連喊得力氣都沒有了。

  「衡兒,你再堅持一會,馬上就好。」恍惚中桑桑在一旁不停地和我說話,穩婆們湊在一起嘀咕了很久,再過來時臉上都是焦慮之色。我沒力氣多想,只是隨著她們指揮機械地吸氣呼氣,一陣清醒一陣迷糊。周圍的聲音越來越模糊,身體上的疼痛還在繼續,眼前卻漸漸變成一片黑暗……

  再醒來時,我只覺得嗓子幹的冒火,想說話也出不了聲。

  「親愛的,你可算是醒了。」轉頭看,桑桑正滿臉憔悴地守在床邊。我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她端水過來喂我喝了,我望瞭望屋子裡,點著蠟燭,看來是晚上。渾身都累得很,我閉了眼睛想要再睡,卻突然一個機靈精神了起來,拉著桑桑問:「孩子呢?」

  「是個男孩。」桑桑笑說道,「你別急,我看過了,很漂亮。」來不及反應,桑桑已經扶我坐了起來,轉身吩咐幾句,便有奶媽抱進來一個小小的繈褓到我身邊,裡面有一個小小的嬰兒,小臉紅紅的睡得正熟。我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抱孩子,卻突然間覺得他那麼小,怎麼碰都會傷了他。奶媽笑著擺正我的姿勢,把孩子穩穩放進我懷裡,我只感到一個軟軟小小的東西靠在我手臂上,讓我動也不敢動。

  突然間感到,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值得。

  按規矩孩子的名字要稍大些由宗人府擬出,康熙欽定才作數。四阿哥來信,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做元壽。

  我生產時並不順利,身子虛得很,也一直沒有奶,卻執意要把元壽養在自己房裡。元壽不是個省心的孩子,常常夜裡哭鬧,我自己下不了床,也只能看著奶娘哄他。那拉氏勸了我好多次,我也不同意把元壽挪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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