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夢無痕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多爾濟一樣,幾乎長在了十格格的帳子裡。她睡的時候,我們靜靜地等她醒來;她醒的時候,我們陪她享受真正的開懷一刻。雖然她每天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但是只要有片刻的清醒,她只是和我們輕輕地說笑,絲毫不減興致。

  我慢慢的冷靜下來,只是每個晚上都暗自祈禱那一天晚些來,再晚些來。

  可是,就像阿瑪說的,自然不僅無情,而且可怕。

  五天之後。近正午時,十格格又一次慢慢醒過來,面色微紅,眼神清明,精神明顯好過已往——當時我不知道那是她最後一次睜開眼睛,只是覺得欣慰而振奮。

  她捏捏我的臉,輕輕道:「都沒有二兩肉,小心十三哥不要你。」我笑道:「那正好,我正愁著沒地方打發他哩!」十格格哼聲撇撇嘴,忽地想到什麼,向著多爾濟問道:「十三哥送咱們那只風箏可還在?」多爾濟笑道:「你的嫁妝,怎麼能不在?」說著叫了侍女取了那只美人風箏過來,交給了十格格。她輕輕撫著風箏,吐出幾個字:「怪想見他的。」聲音幾不可聞,可我還是聽到了她的話,不禁心中一顫,幾乎要流下淚來,第一次有些不好的預感。

  可她隨即抬起頭來,微笑道:「多爾濟,洛洛,外面天兒怎麼樣,咱們去放風箏,如何?」我一愣,剛要勸阻她,多爾濟卻已簡短地開了口:「走吧!」

  不高不低的小山坡上。午後的陽光毫不吝惜地灑向每一個人。

  十格格滿足地蜷在毛毯裡,輕輕倚住身後的多爾濟,眯著眼睛看著天上的風箏。我把手中的線軸交在她手裡,笑道:「如兒,你可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放風箏,就飛得這麼高。我可要佩服我自己了。」因為這是我為你放的。這是我當時沒說出口的話,但她輕輕地笑了,我知道她懂。

  她更深地向後靠了靠,輕笑道:「多爾濟,我早說過箏兒是個好名字。」多爾濟伸手攬住她,重重點頭:「當然。等我們有了孩子,就叫她箏兒。」十格格道:「可惜今生,怕是不能了。如果人有來世,我還等著你們,你們——也別忘了我。」她看看我,又抬起手撫著多爾濟的臉。

  多爾濟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頓地道:「如果人有來世,我只願它是今生的重複。」十格格忽地抬頭看向天空,陽光正刺向眼底,可她並不躲避,只是直視著越飛越高的風箏,靜靜地,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劃落。她緩緩地合上了眼。

  我猛地轉過身去,狠狠地咬住了牙關,撒腿就跑,身心都幾乎是麻木的,只是跑,只是機械地流淚。不知跑過了幾個山坡,不知跑了多久哭了多久,我頹然地跌坐在地上。遠處,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正緩緩飛去,再無羈絆,再無束縛,只是向著那遙不可及的藍天白雲,慢慢地變成了一個黑點兒。我忽地一個激靈,抱緊了雙臂低下頭來——十格格,她終究還是走了。該走的時候,誰又能不走呢?

  深夜。

  營帳邊仍是燈火通明,人們恐怕都在忙著十格格的後事。多爾濟是個好樣的。我能看出他的悲痛比任何人都要強烈,但是他的行動比任何人都更冷靜。他只是硬生生地咬牙堅持著,協同八阿哥打點一切。而我卻不行,我只想遠遠地逃開。

  夜幕綴滿了星,今晚的夜色比任何一天都要美好。但我想的只是,白天的那只風箏,如今飄到了哪裡?這天上的繁星中,究竟會不會有一顆,是她幻化而成呢?如果是,那麼就對我眨眨眼吧!

  可是未等我看清,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眼。閉上眼,忽然想起了那首歌,我輕輕地哼了起來:白月光心裡某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擦不幹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越圓滿越覺得孤單擦不幹回憶裡的淚光路太長怎麼補償想隱藏卻在生長

  朦朧中有人輕柔地拭去了我臉上的淚水,我怯怯地睜開眼,碰到的是兩顆星星——不,是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定定地看著我。

  我全身鬆懈,猛地撲上去摟住他的腰:「十三!十三……十三……」再說不出其它話來。可那人只是安靜地任我抱著,不發一言。終於,他輕輕地推開了我,扶著我的肩,星星不見了,被重重的霧氣圍住——我手足僵硬地看著來人,這是八阿哥!

  「真可惜,是我。」他聳了聳肩。

  我扯出一個想必難看至極的笑容,訕訕地道:「瞎說什麼。」他仰身躺在草地上,懶懶地道:「不想笑就別笑,沒人要看。」我黯然道:「我的確笑不出,此刻我只想大哭一場。」八阿哥沉默半響,方緩緩道:「洛洛,你的感情太多了,分的人也太多了,你不累麼?」我側頭看向他靜若潭水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問道:「那你呢?難道你就輕鬆得狠?」他不答,只淡淡地道:「你可知道,你信任的人越多,你喜愛的人越多,能讓你傷心流淚的人也越多。你長大些就會明白,隱藏自己才能避免傷害。」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道:「原來沒有一個人,值得你真心面對。」他輕輕地笑了:「當然有。聽我講講她的故事?」他拍拍身邊的位置。

  我點點頭,卻只是挪開些距離,也躺在地上,抬頭看向夜空繁星,聽他輕聲慢語,講述他額娘的故事。那個最難熬的晚上,終於就這樣艱難的過去。

  而之後的日子呢?該如何往下走?

  還好我不用自己想。自從回到了烏鑲台駐地,我就病了——有人說是傳染所致,有人說是夜風傷寒,還有人說是抑鬱成疾——我也不管是怎樣,只是每天暈乎乎地吃成堆的藥,之後昏昏沉沉地睡去……可是,有些寂靜無聲的夜裡,還是不得不醒來,之後,一些讓人為之心絞的臉龐,就會像身上隱隱作痛的傷疤一樣,不斷提醒著我,讓我生生地睜著雙眼,直到天明。

  而外面的世界,所有的人,都離我越來越遠。

  ——就這樣,兩個月過去了。葉子的這封信,終於讓我感到了些許力量。

  阿瑪已經踱回我身旁,看著我的眼睛道:「芷兒,你的病該好了!」我一震,不禁咬咬嘴唇向後縮去。阿瑪皺了皺眉,忽地厲聲道:「給我起來!」我從沒見過他這樣聲色俱厲的表情,身不由主地坐了起來。奐兒也嚇了一跳,慌忙上來扶我下榻。

  我顫巍巍地站在阿瑪面前,一半是不習慣站起來,一半是害怕他。阿瑪看著我,不由搖頭歎氣,拉過我,不由分說就向外面走去。

  光亮晃進我的眼睛,我忙伸手擋住眼睛。阿瑪一徑拉著我走到馬場,我忽地想起葉子信上寫的——他每天都去馬場,不到晚上不回去——不禁越發難受。

  阿瑪見我停下腳步,也返過身來,輕聲問道:「芷兒,你可知道,當你一個人的時候,該怎樣才不會孤獨?」我苦笑道:「阿瑪,您讓我享受孤獨?恐怕我做不到。我想他們,發瘋地想。」阿瑪搖搖頭,向馬場裡望去。只見一抹黃色的影子正騎著馬輕輕慢跑,是康熙爺。他看到了我們,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又走開去。阿瑪緩緩道:「當這孤獨成了人的一部分,像血液般日日流動,他便再感覺不到。」我一怔。

  阿瑪掉過頭來,輕笑道:「你不必懂這個。只需站起來,騎騎馬,和我打打坐,阿瑪包你痊癒!」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正想答話,忽聽得南面帳篷囂聲大作,嘈雜得很。康熙爺也被驚動,十幾個侍衛沖進了馬場將他團團護住,阿瑪握緊了我的手。

  終於,人聲漸遠,一個侍衛飛奔而來,大口喘著氣,道:「啟稟萬歲爺,有刺客刺傷了太子爺!」康熙爺忙問道:「傷勢如何?」卻見太子爺帶著幾個侍衛策馬趕到,他下馬向康熙爺跪道:「讓皇父受驚了。」康熙爺早鎮定下來,問道:「傷在哪兒?」太子爺放開捂著右臂的手,只見血染紅了他一片衣衫,看來傷勢頗是不輕。他仍是捂住傷口,到康熙爺身邊護衛。

  一時間眾人都屏住了呼吸,嚴陣以待。可是四周偏偏毫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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