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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一大隊侍衛又火速奔來,護在康熙爺和幾位王爺周圍。我和阿瑪身邊也站滿了人。我心裡反而漸漸輕鬆下來——這種陣勢,什麼刺客也嚇跑了。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鄂倫岱飛馬來報:「刺客已不知所蹤,不過皇上大可放心,大隊侍衛已在營地周圍仔細搜查,而臣也派人火速去胡倫巴各旗通報,必將力保大營安全。」康熙爺只是略略點頭,看上去頗為疲倦。只聽鄂倫岱向太子爺問道:「不知太子爺可否見到那刺客的形容,咱們也方便搜捕。」太子爺稍一思索,道:「也不必了。那小賊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我,必是有人謀劃接應,現下倒也不用再找。只是,要全力護衛皇父,不得有半點差池!」鄂倫岱連連應聲。康熙爺沉聲道:「退下去,該幹什麼你們都該知道。」又轉身對侍衛們道:「你們護送太子爺回去,把蔣太醫、孫太醫都召來給太子調理傷口,知道麼?」關心的話語,調子卻只是淡淡。

  太子爺又再三關切其父,這才在人攙扶下離去。

  整個下午,所有人的臉上都緊繃繃的,侍衛們更像是上了發條一般,一絲不苟地到處巡邏察看——可是我卻毫無緊張之感,太子爺被刺或許是大事一件,但對我來說,遠沒有第一次來得驚心動魄。

  就是因為上一次的行刺,在眾皇子中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太子爺被廢,八阿哥經歷了一番浮沉,而十三,就自那以後,變成了一個生活在皇父眼角的人——沒有被忽視,只是因為不放心。十三呵,十三……我第一次慶倖他不在這是非之地。

  那他現在在做什麼呢?是日日縱馬,還是飲酒解憂?他還困擾麼?還傷懷麼?他笑的時候,還是會輕蹙著眉頭自嘲麼?他可知道我昏昏睡去,只為了能少孤獨一會兒,少想他一會兒?他……

  我亂七八糟地想著,忽聽得阿瑪低聲道:「靜心。」我忙斂神斂思,端坐閉眼。

  阿瑪,也是鎮靜如常的人之一。他本要我跟著他靜心打坐,之後便被康熙爺叫了去,他讓奐兒伴我呆在帳裡,又讓鄂倫岱安排了幾個體己守在外面,以防萬一。

  在帳外的鄂倫岱卻粗聲粗氣地佈置著,聽上去頗為急躁。我叫了奐兒去把他叫進來敬茶,他一掀門簾閃了進來,看上去頗為躊躇。

  寒暄了半天,我方問道:「叔叔是為何事心煩?」他搓搓手道:「洛洛,我原不該跟你說這些,但是……」他皺皺眉沒說下去。

  我有些明白,看著他道:「和八爺有關?」他點點頭,道:「你看,太子爺和八爺水火不容,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今次伴駕隨行的,只有他們二位。這太子爺遇刺,怕是所有人心裡都有個計較啊!」我想了想,頗有些納悶:「話是這麼說,可這道理太過於明顯刻意了。我反倒相信八爺絕不會是那主使之人。」鄂倫岱道:「不錯。八爺也是這樣講。只是他一直在風口浪尖上,在皇上面前,實在是不能再有一絲閃失了呀!」我歎了口氣,這就是那個小心翼翼的八阿哥,庸德庸言,進退得宜,步步為營,卻偏偏被推入了誰都想不到的絕境。究竟為什麼他所做的一切為了逼近皇位的準備,反而讓他離那個皇位越來越遠呢?我一直想不通,恐怕連他自己都很無奈,「皇上……莫非也懷疑他?」我問道。

  鄂倫岱咬了咬牙,道:「皇上對這件事,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啊!」我長出了口氣,的確,君心難測時,往往最可怕,不禁也無奈道:「誰能知道那位老人家在想些什麼呢?」鄂倫岱苦笑道:「還能有誰?或許只有你阿瑪還知道一二。我只盼從他那裡得點風聲。」我搖搖頭:「叔叔,阿瑪和皇上一向只做閒談從不涉及其他,您也知道的。不過我自會幫八爺過問,您讓他放寬心便是。」鄂倫岱點點頭,道:「到底你和八爺的交情不會淡的。」說完轉身離去。

  次日傍晚。

  我帶著奐兒,從鄂倫岱的帳子出來向回走去。昨日阿瑪回來,說是只和皇上對弈,但看上去康熙爺似乎並不打算繼續追究此事,只跟他感歎兒子養多了債多,心操個沒完沒了。

  阿瑪本極力勸我莫多理會這些事,可是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讓八阿哥他們放心為好,這才走了這一趟。鄂倫岱聽了,也松了一口氣。

  我邊走邊想,此事竟然能就此告一段落,在這些機關算盡的人精裡,倒也奇了。忽地旁邊奐兒直拽我的衣袖,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太子爺正在簇擁之下向內帳走去。我心裡一驚,忙向旁邊帳篷後一閃,向營帳週邊走去——現在的太子爺,我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更害怕看他那越來越冷的臉,會讓人渾身發顫。

  正自琢磨著,忽然前面一個人不輕不重地撞在我身上,我抬頭一望,瞬間有些恍惚。那是個高個兒的侍衛,戴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其餘的地方也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絡腮鬍子,可是,和這幅凶相不相匹配的就是,他輕輕地看了我一眼,只這一眼,讓我幾乎要呼出聲來。那是十三,如假包換的十三!我驚得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奐兒也認出了他,只是張大了嘴:「您……您……」十三俯身跪在地上,道:「奴才該死,走路沒長眼睛,望格格恕罪!」我好不容易順過了氣,勉強鎮定道:「你起來吧。」他低頭起身,閃在一旁,等我踱過去時,迅速地在我耳邊輕道:「亥時你帳裡見,萬萬保密。」我輕輕點頭,努力不看他一眼,拽著奐兒仍是緩步走開。

  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帳子裡的,只是感到自己的心狂跳著要竄出喉嚨來。不是沒期待過,不是沒幻想過,但是你心心念念的人真正出現時,卻往往都在意料之外,所以你才會輕易被那種狂喜瞬間淹沒。

  還是奐兒邊奉茶邊歎道:「格格,這回十三爺的心,您該知道了!他可是特意為您來的,真不知擔了多大風險!」我微笑道:「我又沒叫他來。」奐兒又是皺眉又是歎氣道:「我的好格格,您跟別人這麼說說也就罷了,和奐兒您還矯情!您呀,夜裡說夢話的時候,奴婢可在旁邊都聽到了!」蒼天啊!說夢話——怎麼我還有這毛病自己都不知道?!

  我臉上呼呼的發熱,一轉身抓住了奐兒急道:「丫頭快說,我,我都說些什麼了我……」奐兒噗嗤一笑,道:「呃,奴婢記性不好,倒都忘了。」說著輕閃開身去,防備的看著我。我哪裡能放了她,沖上去使勁擰擰她的蘋果臉,氣道:「那你可永遠別想起來,嗯?」奐兒拉著長聲道:「是!」說著扶我坐下,重新給我梳了個「喜鵲尾」,又為我換上了件罩著青紗外袍的白色水袖長裙,腰間綴一條青色的腰帶。

  萬事具備。她笑著打量著我道:「哼,格格,這兩個月您懶怠打扮,沒的讓那些蒙古公主搶了風頭。今天呀,你可是要多好看就多好看。」我不禁輕輕一笑。

  為誰凋落為誰顏?唉,桑璿啊桑璿,不就是一個男人麼,還是個總是讓你等待讓你生氣讓你傷心的男人,他值得麼?

  他或許值得。今晚我將給自己一個答案。

  遠處傳來一陣陣隱約的吼叫聲和喝彩聲,更顯得帳內寂靜。阿瑪去了將軍泡子拜祖父,估計要晚些回來。而還好晚上有個什麼摔角拔河大會,又省了我不少力氣——那些難辦的「帳外貼身冷面帥哥保鏢」一至七號,說什麼阿瑪的吩咐,「保護格格安全」,必須遵從,絕不肯走。我口吐蓮花,教育他們千萬不要浪費資源,是運動的料子就趕快去參加運動會才是正道,好說歹說是把他們哄走了。

  而現在,我終於可以一邊數著自己的呼吸,一邊……等著十三。又是我等他,我搖搖頭,真懷疑這一輩子我要等他多少次,加在一起要等多久?阿瑪昨天見了康熙爺之後回來時說,只有無所待的孤獨,才是真正逍遙。我當時聽得還是迷迷糊糊,此刻卻依稀有些明白。

  忽然,身後的帳簾一聲響動,有人悄悄地走了進來,我全身緊繃起來,是他來了。那人慢慢地靠近我,靠近我,整個帳中只有他的腳步聲。我咬咬嘴唇,被定在原地一般不敢動,只怕萬一動了發現這腳步聲是幻覺。

  終於,他停住了,一雙手臂驀地從背後攬我入懷,環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呵,這溫暖,終於實實在在了。

  我慢慢側過臉去,想好好看看他,他瘦了麼,憔悴了吧……可他卻不讓我動,只在我耳邊輕聲道:「別作聲,洛洛,別看我,別問我,別罵我,就讓我這麼抱著你,抱一會兒。」他輕輕地將臉埋在我的發裡,絡腮鬍子摩蹭著我的脖子,癢癢的感覺讓我有點兒想哭,我握住他的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全身放鬆下來。

  良久,十三終於放開了手,將我轉過來對著他。我本來想哭的衝動忽地消失了,因為面前的這張臉實在是像極了古天樂在尋秦記裡的大鬍子喬裝扮相,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十三先是歪著頭無奈地看著我樂,後來卻也咧開嘴大笑起來。

  我指了指他,點頭贊道:「牙真白!」仍是笑個不止。他索性扯掉了頭上的大帽子,直沖我齜牙眨眼,還作勢要撲上來胳肢我。我一看他的架勢,忙舉手投降,強忍住了笑,只是看向他。

  唉,我想只要星星不滅,那麼我就會永遠記得他的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那天夜裡的星,我們周圍也像那一夜的天空,忽然靜了下來,靜得讓人心動。我倆都斂了神色,在對方的眼睛裡找自己的倒影。十三慢慢抬起手來,撩開我頰邊的碎發,柔聲道:「洛洛,想我了麼?」我別開臉去不看他。他湊近了,又輕輕地問:「那就是,還在氣我?」我一愣,不禁抬起頭來,想來自己的樣子一定是傻得不行——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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