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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寒芳彎腰把竹簡拾起來,掃了幾眼,準備放回去,突然覺得這字為何如此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若不是當初在巴家細細研究過筆跡,這些古文在寒芳眼裡看起來就全是一模一樣的。寒芳捧著竹簡細細看著,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再看內容是關於從各國搜集來的一些情報,報告人是李斯。

  為何她會覺得李斯的字似曾相識呢?

  寒芳莫名其妙地一笑,索性不予理睬。

  寒芳收拾完書簡,去看看還在熟睡中的兩個孩子。睡夢中的兒子突然笑了笑,嘴邊流下了口水。

  寒芳撲哧一笑,拿起手帕給兒子擦了擦紅紅的小嘴,腦海裡突然憶起那個睡覺也流口水的他……

  寒芳停步窗前,看著漸漸融化的冰雪。被冰雪覆蓋的土地和萬物也裸露出來,就像深埋在心底的那份記憶,不經意間跳出心頭。

  不知道浩然現在怎樣了?他人在哪裡?他現在還好嗎?

  寒芳抬步走到書架旁找出在邯鄲時王翦送來的浩然的信簡,輕輕撣掉書簡上的塵埃,拿在手裡緩緩展開。就像展開一段塵封的記憶,慢慢回味著……

  初戀時的甜蜜偶爾翻出來回憶一下,感覺是如此的親切和溫馨。她一遍一遍反反復複看著,一點一滴慢慢回憶著。

  殿外,漸漸融化的雪地上,值班的內侍正在按照寒芳的叮囑練習柔道。

  一個小內侍比手畫腳教另一個小內侍動作,邊教邊埋怨道:「你怎麼這麼笨呀,連依葫蘆畫瓢都不會?」

  小內侍表情認真地學著。

  寒芳看著二人呵呵一笑,突然她臉色一變,依葫蘆畫瓢?她轉回身再次拿起李斯的奏簡。

  多年前,她幾乎每天都在看浩然留給她的那篇竹簡,後來又經常抱著牌匾等浩然回來,印象中浩然的字體是灑脫的、飄逸的,而信簡上的字體則是端莊穩重居多。

  再仔細看看,李斯的奏簡和浩然的信簡字體不僅僅是形似,更多的是神似。兩個人的字體怎會如此神似?

  寒芳習慣性抬手去摸腰上的錦囊,這才想起來自己早將錦囊交給了秦煜保管,於是高聲叫道:「秦煜!」

  「臣在。」秦煜的聲音剛落,人已經走了進來。

  「那個錦囊你幫我找出來!」寒芳又怕他誤會,解釋道,「我想對對筆跡。」

  秦煜微微一怔,從懷裡掏出錦囊,捧了過去。

  寒芳接過還帶著溫度的錦囊,驚異地問:「這個錦囊你一直帶在身上?」

  「是,臣一直揣在懷裡。」秦煜低下頭。

  寒芳目光複雜地望了秦煜一陣,小心翼翼地打開錦囊,取出那片竹簡,用巴清當年教自己的方法一筆一畫慢慢對著。

  至此寒芳幾乎可以確定這封信簡不是浩然的筆跡,她驚慌失措地合上信簡。

  「您怎麼了?」秦煜看出她的異樣。

  素聞李斯有模仿人筆跡的本事,或許可以到他那裡試探試探,寒芳想到這裡毅然道:「走,出宮!」

  寒芳輕車小轎出了宮。在去李斯的府邸之前,她專程去了快樂豆坊。

  豆坊內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寒芳邁步進屋抱起落滿塵土的牌匾,輕輕把上面的塵土擦去。她原以為自己再抱起牌匾的時候心中會很平靜,可是當她抱起牌匾看到寫滿的「愛」字,她才知道自己心中仍會激起千層波瀾。

  寒芳深吸一口氣,拿著信簡和牌匾上的字體一一對照著。信簡上和牌匾上的字跡果然不一樣,由此她可以斷定,王翦送的信簡一定不是出自浩然之手。

  李斯的府邸毫不起眼,門上的人要去通報,被寒芳叫住,她回頭對秦煜說:「我們和李大人都是熟人,不必要那麼客套,對嗎?」

  秦煜見寒芳並不道明自己的身份,便躬身道:「是的。」轉頭對門人道,「我姓秦,我們與你家老爺熟識得很,不用通傳,我們直接進去便是。」

  二人由門人領著,穿過夾道直奔中堂。

  一路上幽暗陰濕,苔蘚斑駁。房檐上融化斷落的冰柱偶爾掉在排水渠中,發出丁冬的脆響。

  這倒也符合李斯的性格,表面上唯唯諾諾從不張揚,可城府很深。寒芳想著走著,到了一個月亮門前。

  轉過月亮門頓覺豁然開朗,別有洞天。迎門兩棵合歡樹,中間一道鵝卵石鋪成的甬道,甬道兩邊擺著盆景。園雖不大,佈置得錯落有致。

  門人把二人請進客廳,笑道:「二位請在這裡稍坐,我去稟告我家老爺。」

  少時,李斯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看起來頗有些春風得意。

  他來到堂前看到秦煜先是一愣,再看到寒芳大吃一驚。

  李斯慌了神,忙快跑了幾步,跪地叩頭行禮:「微臣叩見王后,不知王后駕臨,恕臣死罪。」心裡直打鼓:為何王后突然來了?

  寒芳略一點頭:「起來吧。」

  李斯忙吩咐從人換上好茶,讓家眷出來迎接。

  寒芳開口制止:「李大人不必忙碌了,不讓門人通報就是不想驚擾家眷,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李斯諾諾稱是。

  寒芳環顧四周問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到個幽靜的地方說話?」

  李斯一頭霧水,可又不敢問,只是點頭哈腰。可是又暗自作難:幽靜所在如何衡量?

  寒芳心下了然,又問道:「李大人處理公務是在何處?」

  李斯一愣,恭敬地回答:「在書房。」

  寒芳道:「那就去書房吧。」

  書房是重地,秦國情報屬的機密全在裡面,一般人等是不得進入的。李斯心裡震驚,有心向王后說明此事,拒絕王后,可是又膽怯地把話咽了回去,躬身道:「是!」

  李斯在前面躬身帶路,心裡七上八下,偷眼察看王后的表情,知道必定有事。

  穿過長廊繞過花園,來到書房門外。

  李斯停下腳步為難地看看秦煜,又偷眼看了看寒芳。

  寒芳回頭對秦煜說:「你在門外等著。」

  「是!」秦煜躬身停止腳步。

  李斯悄悄舒了一口氣,只要秦煜不進去,還勉強交代得過去,否則大王追究起來,自己難辭其咎。

  寒芳進了書房,好奇地掃了一眼。

  書房內的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個幾案,靠牆放著一個個巨大的鐵櫃,鐵櫃看起來很厚重,似乎連斧子也無法劈開,每一個鐵櫃上都掛著一把碩大的銅鎖。

  寒芳盯著這些鐵皮櫃看了片刻,心想,這裡面一定是秦國間諜網的所有資料。然而她對這些絲毫提不起興趣,抬手把自己帶來的書簡遞了過去,說道:「你看看這個!」

  李斯忙雙手接過,展開一看,臉色一變,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

  「認識嗎?」

  「這是微臣呈給大王的奏簡。」

  「那這個呢?」寒芳又遞過一卷書簡。

  李斯接過一看,臉色大變,怔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王后為何讓臣看您的私人信件?」

  「認識嗎?」寒芳逼問,認真觀察著李斯的表情。

  「這……」李斯面呈為難之色,跪下道,「臣斗膽,敢問王后,主上可知道此事?」

  寒芳知道李斯在拿嬴政做擋箭牌,瞥了他一眼怒叱道:「你來反問我?」

  李斯囁嚅著說:「臣不敢……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鑒……」

  「不要給我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寒芳不痛快地打斷,「我要聽實話!」

  「這……」李斯定了定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期期艾艾地說,「請王后體諒微臣的難處……」

  寒芳盯著李斯沉默不語。

  一時間書房內沉默了,這沉默中似乎潛藏著一股巨大的壓力,李斯只覺得自己被壓抑得透不過氣來,一會兒渾身燥熱,五內俱焚,一會兒如墜冰窖,奇寒透骨,不覺出了一身汗。

  「怎麼?不願說?」寒芳微微一笑道,「李大人難道忘了一句話?」

  李斯眨眨麻雀般的小眼睛,迷茫地問:「請王后示下。」

  寒芳撲哧一笑:「大人難道忘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她豎起一根手指在李斯眼前搖了搖笑道,「大人應該明白,女子和小人都是不能得罪的!」

  李斯的臉色比茄子還難看,咽了咽口水,想要說話,卻覺得嗓子發緊,半晌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王后對臣下……玩笑……」

  「玩笑?」寒芳冷冷一笑,「我沒心情對你開玩笑!」頓了一下,咬著牙威脅道,「李斯,我告訴你!我最恨別人說謊話騙我。你別打量我的好性子,更不要以為你官拜廷尉,是大王面前的紅人,我就奈何你不得!」

  李斯嘴角抽搐幾下,想賠笑卻又笑不出來,冷汗無聲地流淌下來。

  「李斯!」寒芳柳眉倒豎,怒聲喝問,「你究竟說不說實話?」

  李斯一看王后動怒,慌忙叩頭道:「王后息怒,不是微臣不講,是大王有令。」心裡直泛苦水。知道眼前這個人要是在大王耳邊吹吹枕頭風,不要了自己的命,也仕途難保。

  寒芳一看威逼奏效,長舒一口氣。如果李斯死撐到底,她還真是毫無辦法。看來是史書上說李斯有才學但是膽小如鼠不是虛言。

  李斯顫抖著說:「請王后體諒大王用心良苦!」

  「哦?此話怎講?」

  「大王見王后悶悶不樂,才出此策。由臣模仿著筆跡寫了這樣一封信簡。」

  「那浩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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