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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宛琬——你,你恨我嗎?」他猶豫著問出口。「我太任性了,從來都沒有真正為你著想過,我是一個那樣自私的人。」

  「允禵,你不要這樣想,感情也許都是自私的。」宛琬望著他,「對你的恨,曾經有過,可那些都已經過去了,誰是誰非已不再重要。從前不管有心無心我總是傷害了你。」

  「不,宛琬,不是你,你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是我自己不好,鑽進了牛角尖,出不來。」允禵暗啞道:「人最無藥可救的就是鑽進牛角尖——」

  「你現在還好嗎?」宛琬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挺好,你看,吃得飽睡得著,沒人打擾又安靜。」允禵自嘲地拍拍有些浮腫的面頰。

  宛琬的心在痛,這是一貫講究享受,喜歡飲酒作樂,喜歡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好講江湖義氣的允禵往後一輩子所要過的日子了嗎?僅僅只是有吃有睡罷了,他才三十五歲呀?!可她卻淡漠的說:「其實這樣也好,心靜下來就好了。」

  允禵心如刀割,他怎能忍受宛琬如此的淡漠?她怎能把他只當成是個陌生人般?不,不,不,若果這樣,他寧願不要見到她,寧願告訴自己她只是不被允許前來,寧願只是無盡思念,他受不了她這樣淡漠的態度,明明近在降尺,卻又遙遠得仿如永遠也到不了的天邊。

  允禵垂下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哀然地闔上眼簾,任它潸潸而下。「你曾說蝸牛爬的很慢,可它最後卻總能走到它想要去的地方,可要是它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呢?是不是就永遠也走不到了?它還可以回頭再走一次嗎?它不在乎那路途會有多麼遙遠,難以抵達。」

  他真象個孩子,永遠兜兜轉轉,執迷不悔。宛琬搖了搖頭,「允禵,你還記得那麼久的事做什麼?」

  「不是我要記得,是它們根本就一直在我心裡,腦中——有些事是你怎麼努力都無法忘記的!」

  陽光鋪天蓋地的猛烈,耀著他一臉的孤絕,悲痛。依舊年輕的輪廓,只是——眼神是那樣呆滯和迷茫,是因為她吧,是因為她的存在便永遠象根刺紮在了他心中,讓他無法平靜的面對現實。原來太后至少這一點說對了。

  宛琬心中一陣抽搐,忍住想伸出為他拭淚的手。

  不,她不能,她不能再去靠近他,安慰他,不能再流露出一絲絲的情感,宛琬再吸一口氣,終於平靜了下來。

  今日的她,已能硬生生地壓住所有的情感,這是年齡的增長,也是環境的逼迫,在認識他們過了十六年後的今天。

  「允禵,忘了從前吧!」她真心道。

  「我也希望可以,可——我是人那。」允禵無助而又迷茫地看著她。在她心中,他除了是被那個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弟弟外,她還當他是什麼呢?也許,什麼都不是吧……

  兩人長久的沉默,誰也不說話,四周只余雀兒嘰喳蹦跳。

  「宛琬,人只要走錯一步,就會錯過一輩子,是不是?」允禵苦澀道。

  「人這輩子總會做錯事,可我們總還要向前走。」他們兄弟有著相同的固執,也許她說什麼都已不能再改變了。「允禵,現在和從前不同了可你總不能接受,還那樣莽撞,不計後果,才會弄得自己遍體鱗傷。——你要知道他也有很多難處,你就——都改了吧。」

  「哼。」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

  「你這樣固執,會後悔的。」宛琬無聲嘆息。

  「不!我這輩子後悔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讓你從我身邊走開。」允禵緊握住她雙手。

  宛琬看見面前一雙真誠而痛苦的雙眸,有著太多太多難言的內容。她幾乎忍不住推開的手掌慢慢地垂了下來,在這最後的時刻。

  「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面對你,我陷得更深、更沉,更——無力自拔。」允禵仰頭閉目,「在景陵的日子,想起從前的事——我真痛恨我自己,我怎麼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對你,我做錯了太多太多……可是那時,我明明知道那是一個錯誤的方向,永遠也走不到我真正想去的目的地,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好象不走一走會更痛苦。靜下來,自己也覺得荒謬。」他掛著苦笑,「明知無望的事,明知有他——但愛一個人並沒有罪,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會說:愛一個人並沒有罪,但傷害了別人就有罪了。」他無比沮喪。

  「從前,我時時刻刻都有種擔憂,怕你總有一日會棄我而去。多少次從夢中驚醒,你即將離去的恐懼令我無法再入睡。宛琬,我從來沒有過這樣強烈的佔有欲,這感覺讓我害怕而又恐慌。我整日患得患失,看不出你的真正心意是什麼,我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失敗得一塌糊塗,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真正的感受!」他的聲音激動了起來。「後來,你的怨恨,你的冷漠,你對他深藏的感情,你的處處提防,根本是件最能傷人的武器。我那樣苦惱,痛苦又矛盾,可我知道自已已陷得太深,太深,沒有了逃離你的力量,根本無法回頭,所以只能繼續選擇隱瞞、忍受著一切,原來愛能令人如此痛苦!」

  宛琬胸中的酸意漫湧,直湧上鼻端,迷紅了眼睛。「允禵——」她情不自禁地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一種難言的情感在胸腔間激蕩,眼中的神情也溫柔了。她隨即緩過了神,放開了他的手,但允禵已清清楚楚感到了她那絲輕顫,心中一時難以自抑,她對他不是全然無情的!雖然不過只是刹那!

  允禵的臉上、眼中瞬間全是柔情,那柔情令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宛琬——」他緊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深深吻著。「我現在該怎麼做?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吧!」

  宛琬抽回了手,抹去淚痕。「允禵,你這樣很傻。」

  「每個人這輩子至少會傻一次。」他有些無奈,「這就是我傻的一次吧!」

  宛琬無語地搖搖頭。

  無論如何,他不要她再為他痛苦,為他而不安,他在景陵至少想明白了這點。「宛琬,這些日子我也有些想通了,也許不該恨——他,也許這也不是命運的安排,而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有些艱難道,說著說著又喪氣了。「所以——我註定要留在這裡,受苦,受折磨,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過是等死。」

  「允禵,你怎麼能這麼說?」她有些激動。

  「這本來就是我真正的感受。」他沉默半晌,黯然道:「我是不是該安慰自己說世事本就不盡如人意。」

  「不,允禵,」宛琬看著他,認真道:「有許多事是我們自己造成的,路也是我們自己走出來的。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結局是什麼你不要這樣灰心。」每當她想起從前那段糾纏痛苦卻又夾有溫暖的歲月,想起允禵洶湧如海卻也能毀滅一切的情感時,她的心總不能平靜。

  「允禵,你知道嗎,忻圓本不會跟我逃走,可我說我們在和阿瑪做『官抓強盜』的遊戲,我們一定要贏才行。後來我知道了為什麼無論我有多小心翼翼,你總能找到我們,每次都是忻圓留下了線索。她哭著說,她的阿瑪是最厲害的,可是她很害怕——萬一這次你真的找不到我們了怎麼辦?……在忻圓心目中你永遠是她唯一的阿瑪!」她終於說了出來,那已是她心底一道深深的烙痕,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永遠都無法抹去。

  情有百種,而她對他始終是有情的。

  「宛琬——」允禵的聲音發自靈魂深處,他深深地、深深地擁住她。

  仿佛——這十多年的愛恨糾纏,痛苦折磨已得到了補償。

  允禵的手在她背上輕輕撫過,宛琬再也不能拒絕,她怎能再拒絕這最後一次擁抱呢?

  宛琬淡淡笑著,面色雖不好,神色卻鎮定了,就讓所有的遺憾與激動都壓在心底吧!她深吸口氣,推開了他,聲音低柔卻誠懇道:「允禵,我要走了,不要再讓往事困死自己——你一切保重。」她已神色恢復如常,轉身離去。

  「宛琬,你等一等,」允禵有些局促不安,伸出手,卻又不敢抓住她。「我……」

  宛琬停步,回首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永不可能接受他,亦不能接受這世上任何一個男子,因為他們都不是胤禛。

  胤禛,胤禛,哦胤禛,只要一想起他,其他的一切就全不重要了,對他,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所以她幫不了允禵了,也許只有時間才能真正幫上他吧。宛琬只是再深深地凝望了允禵一眼,黑眸閃動著複雜的光芒,她瞭解他的感受,瞭解他的心意,十年相伴,她怎能不瞭解?可所有的話,所有的痛,所有的情都讓它們留於心底吧,宛琬輕輕牽扯了嘴角一抹似真似幻、似有似無的淺笑,然後轉身便走,再也沒有回頭。

  允禵渴望再見著宛琬的臉,她卻絕不回頭——她又豈是肯回頭之人?她對他從來心狠如鐵!他不能喚她,他不能留住她,她看著他,那種微笑卻又遙遠的神情,他寧願死——他恍恍惚惚的走著,恍恍惚惚地看見看守的侍衛詫異神情,但他全然不在意,不在意。

  不見到她,心中仍有期盼,但如今——他真有萬念俱灰之感。恍惚中,聽見有人喚他,方才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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