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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第五十八章

  倦鳥歸巢,天空染就層層霞紅,將遠山與樹木添上幾分柔軟顏色。

  「師傅,」婉琬瞄了眼猶自拉著張臭臉的墨濯塵,「師傅,真的沒什麼關係的,」不待她話說完,墨濯塵瞳底火焰瞬間竄高,一把扯住她的細腕,力道之強,教她痛得抽氣。

  「是啊,沒什麼的,你淨把那些針往自己身上紮好了,反正以後你就可以懸壺濟世,拯救世人了。這世上就數你最會自我犧牲,斷了腿,又毀了容,我看你為了他還有什麼好犧牲的!」墨濯塵不加思索,脫口而出,這感覺有點陌生,竟是,怒氣衝天?

  是氣她為了能儘快掌握穴位,屢屢不聽他的勸告在自己身上扎針體會,全然不顧危險。

  還是氣她豪不憐惜自己,人家姑娘珍視看重過性命的容顏,她卻毫不猶豫的就給劃上一刀。

  更或者,他不是氣她,而是惱怒自己?

  墨濯塵盯住她,一雙劍眉緊緊朝眉心靠攏,她額前青絲飄垂,依舊難擋那觸目傷痕。這些天的用藥雖將原先悚人的血紅顏色褪淡了去,卻還是留著條肉色疤痕,猙獰的斜爬在臉頰,像是最完美無瑕的珍珠出現了裂紋。

  見她香額盈汗,小臉煞白,墨濯塵儘管氣惱,卻又不忍。

  驀然間,他甩開了她,「我不是你師傅。」依舊怒氣衝衝。

  宛琬喘著氣,揉捏著自個兒的手腕,上頭淡淡的一圈瘀傷,見他神色依舊鐵青,嚴厲得嚇人。她試著想微笑,眸中卻流出淚來,終於不再強忍,透過濛濛水霧執拗地看著他,「師傅,從前我因為害怕扎針,總不肯好好學針灸……那一夜,她在我懷裡一點點冷去,我卻無能為力,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自己……」

  聞言,墨濯塵面色徒然一變,該死,他怎麼忘了這茬事,竟還往她傷口上撒鹽。

  瞧著她低泣的樣子,心痛到了極處,又像被誰掐住喉頸,墨濯塵半晌擠不出丁點聲音。為什麼?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難受?心正微微眩惑中,兩道濃眉忽又緊緊擰起。「你是不是又沒有按時擦藥?」

  他上前檢查她顴骨上的傷痕,還惡劣地扣住她的下巴,稍嫌粗暴地扳向一邊,「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女子像妳這樣,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臉蛋。」

  誰說的?她也很在乎啊!「我有擦藥。」宛琬才要抬頭,便讓他狠狠扣下。「啊呦,疼。」

  「哼,你倒與常人不同,鐵劃肉時怎麼不疼,這種人家你苦還有得吃。」墨濯塵一邊斥責,一邊如變戲法般掏出藥巾,瓷瓶,替宛琬擦塗傷口。

  宛琬嘴角微微牽動,她知道師傅沒有家人,一直把她當成了親人,「師傅,你不要再怪他了,現在不都過去了。」她怯怯道。

  一提這話,墨濯塵火氣又竄,最近不知怎麼,便如點了炮仗般易爆,「都過去了,那你還待在這裡做尼姑!那老頭就不是好東西,他既然允你恢復從前身份,下旨解除了你從前婚約,又囉裡八唆說了一通體恤你十年含辛茹苦的廢話,那為何不乾脆成全你急於嫁入他家的心願,偏偏還要你帶發修行三年才能另擇婚配。你看著聰明,一碰上他就苯,昨天和你說的……」

  宛琬緋紅了臉,一口截斷他,「你胡說什麼呢,誰急著要嫁入他家了。」她蹲下身子,自顧拔起藥田中的野草。「再說做人就非得要耍陰耍狠,人為什麼要活得那麼累?你昨天說的那些我統統都做不來,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墨濯塵一聲冷笑,一腳踢散她拔在一旁的野草。「那你就不要想著和他在一起!你以為自己無所欲求,心甘情願做顆小草就太平無事了嗎?就算做顆野草,擋了別人的路,還是會被連根拔起。」被她氣到胃痛,他繼續怒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性格為人,在那個家裡是禍非福。你心存良知,熱心助人,別人卻道你另有圖謀。你無所欲求,別人亦以為你裝腔作勢,欲擒故縱。你屢受打擊,終忍無可忍,欲做回擊,卻正好落入敵手坐以口實,煽動原先認同你之人,反戈相向,其中的醜陋殘酷,你到底明不明白?」

  宛琬一時無話可說,其實,她心裡知道他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那裡的殘酷血腥,她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適應,可他會在那裡,僅這一點,便讓她別無選擇。她索性在田埂邊坐下,挺起雙肩,對著他微微笑,聲音低柔卻堅定,「師傅,有些時候,吃不到苦的苦會比吃得到苦的苦還要苦。」人生總是充滿希望,有失必有得,她堅信不疑。忻圓死的那一刻,她心中某一部分也跟著她永遠死了,心瞬間燃成灰燼,可它卻偏偏還堅強有力地跳動在胸腔中,原來心中有另些東西讓人殺都殺不死。既然已做了選擇,她就不後悔,即使是世人眼中最錯誤的選擇,她也能夠找到正確的方向。從小到大,她都是抱著這樣的信念咬牙向前走的。

  她突然柔柔的語氣和微微笑容,讓他迷惑。墨濯塵似乎懂了她的意思,雙目深邃,凝視住她微抿的紅唇透出倔強的堅持,也許她要比自己以為的更堅強。他面色稍霽,亦蹲下了身子,看見田埂邊擱著的曬匾裡放的似乎不是藥材,不由隨口問道:「那是什麼?」

  「哦,那個呀,我記得師傅最愛食肉了,可老吃紅燒肉、白菜煮肉片什麼的都膩死了。趁著大太陽,我曬了些茄子炸,幹豆角什麼的,和肉燉著一塊吃,可香了。這就叫有事弟子服其勞。」宛琬輕眨眼睫,回給他一抹柔淨的微笑。

  驀然間,一股暖流在方寸間湧溢,他嘴上偏偏沒好氣道:「有空,你還是多操操自己的心吧,哪有這樣大姑娘還整日瞎混的。」

  宛琬側首看了眼他,回丟了一句:「師傅都三十好幾了,不還一樣沒成親?什麼時候幫我找個師娘呢?」

  墨濯塵一愣,眉心微蹙,兩潭眼深幽幽。

  「師傅該以身作則才對,不是說身教重於言教嘛。」見他愣住,宛琬乘機再進一言。

  聞言,唇驀地拉成一線,他不出聲,黝深瞳底忽明忽滅。

  「師傅,你看,杜仲長出來了。」宛琬黑眸忽地一亮,欣喜地拉住他的袍袖,急切道:「太好了,以後就可以用杜仲林代替搭棚,在杜仲蔭下間種黃連了。師傅,你看,那邊的鈕子七、竹節參、羽葉三七都種得很好,師傅,它們比起人參來好養活多了,可滋補強壯,散淤止痛,止血之功效卻一點都不差,對不對?」宛琬得意的嘮叨個沒完。

  她靠得那樣近,一抹馨香毫無預警地竄進他鼻息,肌膚彷佛透著蜜味,隨著風頻頻鑽進鼻腔,教他不想聞也難。墨濯塵一口氣掐在喉間,胸口漲得悶悶,直覺該說明些什麼,但腦中亂烘烘的,抓不住丁點脈絡。

  驀地,宛琬站起了身,似在傾聽,隨即出聲道:「有人來了。」

  聞言,墨濯塵緩過神來,一定是這田裡的藥草味同她身上的清香混在了一起,才把他神志薰得有些虛浮。他起身抬頭,就見一馬當先,幾匹駿馬尾隨其後,迎面馳來。近得跟前,為首一人放緩馬步,示意隨後人馬原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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