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宮夢縈 | 上頁 下頁
七〇


  「你也懂什麼叫傷心嗎?你給我出去。」宛琬轉過輪椅,冷冷背對。他欲言又止,終轉身走了出去,聽得背後『乓』的一聲,宛琬已將門關上。

  胤禵佇立片刻,聽聽裡面似無動靜,他無力的背靠著門坐下,低低傾訴:「宛琬,我知道你跟四哥的感情,在你心裡只怕誰也比不上他,可我還是不能放你回到他身邊。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可從前這話我不敢說,怕你生氣,怕你傷心。今天都到這份上了,我一定得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四哥是怎樣一個人?你將他看得那樣重,可他是不是也會把你看得那般重?有次皇阿瑪為八哥和八嫂的事不高興,四哥私下說過,大丈夫為求大業,理該犧牲兒女私情,娶妻當娶賢。他是一個無論大事、小事都求平衡的人。在宮裡用膳,哪怕是再喜歡的菜,皇阿瑪也從來不吃兩口以上,為什麼?一個欲成大事的人,就不能有特別偏好,不能有弱處讓人知道。在這個家裡誰沒有一點貪心,無論是說得好聽為展鴻鵠之志還僅是個人私欲,可私下總是想的。但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放棄,再不去和他們爭。真的,宛琬,沒有一絲一毫的怨言,沒有一點一滴的委屈,我知道這時候我不該說這話,我也不求你接受我,只求你能安心留在這,把孩子養下來,我決不會讓你再受到他們一絲一毫的傷害了……」

  他總覺得宛琬並不適合四哥,才會執意去皇阿瑪那討了她,可當她那般冰冷而決斷說除非將她橫抬著進府時,他還是心寒了。他可以不在乎宛琬是不是已成了四哥的人,可他不能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傷害她自己,他猶豫了,也想放手,可他又恨四哥的退縮,讓他不能全然安心的相信宛琬一定會幸福。人生真的很奇妙,當他卡在那兩難時,偏會象天意般出現些人或事,推了他一把,最後由得或由不得,命運已然萬水千山不能回頭。

  四嫂和他說德妃娘娘已動殺心,就算他這時肯放手,可德妃娘娘未必相信他心中真能全然放下,未絕後患還是會做惡人。四嫂口口聲聲說她不要宛琬死所以才來找他,她說出全盤計劃,聽得他一身冷汗。他忍不住譏言如果他不願意呢?她未有一絲慌亂,胸有成竹說只要他捨得下宛琬。

  寥寥幾字道出了他致命的弱點,如果他捨得下宛琬,他不會寧可讓皇阿瑪失望也執意跪地哀求;如果他捨得下宛琬,不會在一開始就衝動地踏進她的陷阱。他舍不下,如果說見四嫂之前他還有猶豫,他還想放手,那這一刻已是萬萬不能,他不能讓宛琬嫁給四哥,和這樣富有心機的女人同一屋簷,他不相信四哥能保護得了宛琬。

  四嫂要的那份『托爾齊等人結黨宴飲名單』,八哥在讓景熙秘密遞交於皇上之前,他是見過的。他不再與她多言,默記下來,交於了她。很快她便拿來一份幾可亂真四哥筆跡的宴飲名單,蓋著斷無差錯的由皇阿瑪御賜的那枚印章。他瞧著微微搖頭,真不知道一個女子是如何才能辦到。她說太子心思狹隘,含眥閉報,做事又易衝動,只要他讓人走漏名單再附送些他八哥私下做過證據確鑿的小動作,太子必然相信。果然他依她所言讓人傳至太子那邊的消息條條為真唯夾一條假的,二哥他如何會不相信?他深思後驚覺,四嫂的整個計劃中,除了要舍去他們這個家裡最不需要的真情外,四哥才是唯一的受益者,有賢妻如此,對四哥而言是幸或不幸?

  胤禵的手隱隱做痛,攤掌望去,血痕深勒,——霓兒,霓兒,他真是不懂女人。他知道無論霓兒同不同意,四嫂都是要她做那枚棋子的,只是他沒想到她會答應的那樣乾脆。四嫂留下試探她時,眸中出人意料地閃過絲狡獪,象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中一般。他和霓兒其實都只不過是她手中無情撥弄的棋子,她清楚的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裡,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拒絕她。

  他與侍衛一同舉刀揮劍,割斷樹皮搓結繩索,結成一條百餘丈的繩索,攀到崖底,好不容易將她屍塊湊成一堆。他欺騙了宛琬,出賣了八哥,設計了二哥,害死了霓兒,已是滿身罪孽,值得嗎?值得嗎?每踏出去的一步,仿佛都在驚問。

  胤禵眼眸中露出抹哀傷,默然將仰望遠處的視線收回,起身盯著那扇門,心中一陣濡濕的疼痛,只可惜自己早已情根深種,就算萬劫不復,又能奈何?

  這日清晨,胤禵走進房中,見宛琬正倚在窗邊軟榻上,神色全無從前的飛揚,只有那縷秀髮隨風輕飛飄,他慢慢收回視線。「聽說你什麼也沒吃,便連煎好的藥也不服用。」

  宛琬依然看著窗外,胤禵端起青花瓷碗走近,在軟榻邊坐下,用湯匙舀起一芍藥遞至宛琬嘴邊,她扭過頭去。

  「人家鬧脾氣,是為了讓仇者痛,親者快,可你倒好,不吃不喝,是想餓著親人,卻讓我這個討厭的人看笑話。」胤禵臉上掛著絲郎當笑意,手中的湯匙依然固執地停在宛琬的唇邊。

  宛琬的手下意識放在還未顯山露水的小腹上,伸手奪過瓷碗,釅釅的濃黑藥汁,還冒著縷縷熱氣,濃濃澀苦的中藥味聞得她想吐。她屏住呼吸,口一張,仰頭便喝,眉頭隨即皺起,然後口一張,「哇!」

  的一聲,剛吞下去的藥又吐出來了。

  胤禵小心看著她顧不得閃躲,被吐了一身。

  「我怕你會砸了藥,早叫下人多煎了副。」

  胤禵淡淡說道,一手遞上了潔白的濕帕,「擦一擦吧。」他伸過另一隻手想拂開她濕沾在唇邊的髮絲,卻因她防備的目光而定在半空。

  宛琬不領情地以袖就嘴粗魯地擦拭了幾下。

  胤禵不以為意的隨手擱下絲帕,「很難受嗎?可我聽人說女人要到五、六個月孩子長頭髮時才容易噁心的。」他想大概是這湯藥味太沖了,看來得讓太醫們改服丸藥應會好些。

  胤禵從懷中取出一玉瓶,滴了幾滴在香爐中,片刻,宛琬聞著那嫋嫋清香,吸入心脾,只覺周身都漫開了清新。

  他隨意撥弄著書案上的棋盒,「琴棋書畫,你只喜歡下棋,可偏偏只有棋得要兩人對弈才有意思。你困在這不能出去,一定很無聊吧?」胤禵轉身推著宛琬的輪椅便要向外走去,低頭看見宛琬眼中似抗議他不曾徵求過她,啞然失笑道:「我不會如此自討沒趣,我若問你,你定是不願的吧。」

  落日斜暉抖落在青青籬笆上,染上層淡淡的橘色,淺藍的無名野花繞著籬笆盡情綻放,碎石鋪就的小徑一旁是幾畦菜田,數十株老桂加雜其間,天地間一片寧靜,偶有幾聲蛙鳴傳來。

  胤禵推著宛琬緩緩行在道間,清風拂面,他一聲長嘯,頓覺懷襟舒暢,不由輕輕吟道:「歸去歸去來兮我夙願,餘年還做隴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聽我再撫琴。」

  宛琬冷冷哼道:「古人皆雲『天然』二字,而這卻分明是人力穿鑿扭捏而成。此處遠無鄉村,近無山水,山為假山,水無真源,一切並非自然,只顯得刻意做作。」

  胤禵一時氣得胸悶難忍,恨不得拂袖而去,兩人停在原地四目對持,最終他落下陣來,將她輪椅推至一旁,走了開去彎身擇了幾根黃瓜吩咐下人去用醋醃了,等用晚膳時再一塊送來,說完便席地而坐,自顧遠眺,眼角的餘光卻一刻未漏過她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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