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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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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禵心中如有鐘錶般,到了時辰便一躍而起,推她入內,喚人送入飯菜。宛琬見識過他手段,他不多言語,隨她吃不吃,只靜坐一旁,每過片刻,便喚人重新換過。當下宛琬也不出言,痛快吃完,兩人俱都不語,一室靜默。 胤禵黯沉的雙眸一直停留在宛琬臉上,她雙目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很奇怪,他可以在一張張陌生臉孔前侃侃而談,可以在黑壓壓人群中指揮若定,甚至是人愈多處愈露鋒芒,可一遇到宛琬,他就變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胤禵穿著身孔雀藍衣袍,多麼明豔的顏色。那時她一時興起,瞧著那個人的衣袍大都是石青、天青等暗色,便選了塊孔雀藍的料子,讓府裡裁縫做了兩身袍子,她還特意讓改了箭袖,等她興高彩烈的遞于他時。他瞧了半天,只吐一句豔俗,過會再加一句還做兩件,氣得她當晚差點吃不下。可那個春天他除了上朝的朝服,在府裡便只穿這兩件。這般彆扭而又不解風情的人,這世上大概以他為最。後來他穿著那身袍子與她上街,修長的身型襯著孔雀蘭,更顯意氣風發,她興奮的拉拉他袖子,開著玩笑說這滿大街的人都在瞧他。他橫了她一眼,滿臉肅嚴地叫她走路時別東張西望,一語聽得她心底直歎氣,這樣好的春光,行人皆都淺笑盈盈,可自己為什麼偏偏就喜歡上了這麼煞風景的一個人了呢?宛琬嘴角不覺溢出絲笑意。 胤禵沒有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宛琬定是想起四哥了吧,他心底酸澀,可她能高興點總是好的,卻見宛琬瞬間又悲從中來。 可她沒想到他竟可以煞風景到因為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許,就算這樣,他還是不要她了,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她以為愛是可以克服一切的,誰知它有時毫無力量。原來現在才是愛上一個人的全部感覺,能讓她甜蜜的如沉醉在夢中,也會夢醒時滿地破碎。 沒有了他的這個三百年前的世界讓她討厭透了,這裡沒有她所熟悉的一切,這裡無聊沉悶得快讓她窒息,她衝動的只想奔跑宣洩卻連站起的能力都沒有,那連下身都需人服侍難言的痛楚,燎得她五腑六髒都刺痛如焚,洶湧得仿佛再也壓制不住了。 「宛琬,你怎麼了?」 胤禵瞧她神色不對,猶豫著問出。 宛琬緩緩的直視他,看著他鎮定的臉和眸中掩不住的緊張。她恨他一意孤行的去向皇上請旨,她恨他將她囚禁在這,讓她無時無刻都想起從前,更恨他待她這般的好,讓她連一心一意的恨他都做不到。那股從心底燎燒的火苗,向著他熊熊的燒去,「我討厭你,討厭你,你所愛的,就一定要愛你嗎?真真是強盜邏輯!我討厭這裡的一切!」 她一語擊碎了胤禵的鎮定,他望著宛琬,像被她的眼神震懾住,如跌落兩潭寒水中,怔怔的,又看了看自己,三分憎惡。 胤禵悲涼而痛楚的望著宛琬,他投向她的眼光中甚至有了幾分乞求的意味,它仿佛象根針在宛琬心臟最柔軟處刺了一下,使她越發痛恨自己對他恨得不堅定。她不能再去看他,宛琬低下了頭,深深地埋在自己膝中,壓抑不住淚水湧出,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嗚嗚低咽著,孱弱無助地如同個最絕望的幼獸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胤禵張張嘴想勸慰她,卻又覺得如今他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顫顫地伸出手觸摸到她,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湧上心頭。他兩手一用勁,將她整個端到自己寬厚的懷裡,感覺到她渾身一震,要掙拖出來,他死死的抱住她,身前的濕意直透到他的胸上,他擁緊了她,唇輕輕摩移在她的鬢邊與耳垂,「宛琬,宛琬……」 宛琬哭得越發洶湧了,哭得他心中發慌,胤禵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失措的驚問:「宛琬,你不會想不通吧,你可千萬不能去做傻事……」 宛琬被他搖晃得近乎昏厥,猛地抬起了頭,瞪向他,咬牙切齒道:「什麼叫做做傻事?我會蠢到為了你們去自殺,那還不如索性殺了你更痛快些!」 胤禵哧地笑出來,他是真忍不住,卻見她滿臉淚痕,圓目怒睜的望著他,將嘴唇咬得沁血。胤禵伸過手去欲扳開,冷不防被她一口咬住手指,牙齒深深嵌進,血順著他的手背流了下來。他忍著痛任由著她,另一隻手輕拂上她的秀髮,低道:「咬吧,這是我欠你的。」 第三十四章 七月炎夏,天悶熱得發狂,樹葉都打著卷兒,垂頭無力的掛著。 「現在倒好,爺不是寺裡就是把自己悶關在書齋裡,連影也見不著了。紐祜祿氏眼看都要生了,他也不管,還要格格這毒日頭裡的去找他。」安嬤嬤擎著團扇替福晉擋著日頭,小聲犯嘀咕。「格格,我聽人講,章嘉活佛說爺甚有佛性,已破了初關,洞達本末了,那怎麼還要常去寺裡呀?」 「你不懂,那個需直透『三關』,才算得成正果。章嘉活佛說爺之所見,還只像針刺破窗紙,針隙觀天,雖說已見到天宇,但天體廣袤,所以所見天體,終究是有偏見的。修來修去,破了三關,不過是要修得一雙琉璃眼,一顆琉璃心,好看人,對事,透徹淋漓,一切皆空。可真要一切皆空了,雖說無痛卻也無樂了。安嬤嬤,你說千修萬修,誰又能救得了誰?唯一能救贖的,不過是自己罷了。」福晉不以為然的淡淡道。 安嬤嬤聽得似懂非懂,只顧著點頭。她打小看著格格長大,深知她脾性,別看她雖不喜顯山露水,主張見識卻不輸鬚眉。 福晉迎著日頭眯細了瞧,纖手上的佛手凍扳指泛著光耀花了眼。 如今他只想參透佛法,好事事皆空,可她卻勘不破呀。 就算他心裡始終沒有過她,她也忘不了——十二歲雛菊初綻,素手相握。 那些一直都刻在她心裡頭,十年,二十年,清晰得一如昨日。 福晉挺了挺脊樑,忽聞得一聲輕咳,轉看去,是府中幕僚戴鐸正低頭匆匆經過。 她嫻雅的立定身子,不徐不疾問道,「戴先生,王爺可在書齋中?」 「回福晉,王爺還在柏林寺中。」 福晉見他欲言又止,了然的笑笑。「我知道,爺是受不了這酷暑,去寺裡聽講佛法好靜靜心。章嘉活佛不是說爺還尚須勉力求進,才好力透重關麼。」 「是奴才愚鈍。」戴鐸看出她眼裡那抹淡淡的怨懟和嘲諷,低頭不語,恭身相送。 沉默中她幽幽走過,裙擺飄揚,戴鐸暗暗歎息,轉頭離去。 福晉眼角劃過戴鐸那一角青袍,噙著絲笑意。那日,她徐徐展開他送來的冷金箋,他與爺的筆跡如出一轍,原來他手下竟還有這等人才,只怕他自己都並不知道吧。每個人都是有秘密的,不是逼急了又怎會輕易示人?從那一刻起她與他新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偶爾相遇,彬彬有禮的亦如同他們懸遠的身份,一位是福晉,一位是幕僚,永遠相隔,永不曾接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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