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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宛琬瞥見他劍柄『墨』字及那金針,心下頓明。「原來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她口吻淡淡,話鋒突地一轉,「太湖秋季氾濫,久澇而疫病傳染盛行,才踏上蘇州地界便聽得方圓百里,人人傳誦墨先生懸壺濟世,心系蒼生,原以為不愧是墨派傳人,真懂『兼愛』,哪知不過仍是同那幫莽夫酸儒一般死抱『愚』字。可笑世間那些個鬚眉濁物『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自以為是大丈夫為了天下眾生可捨生取義,其實不過都是仗血氣之勇,疏謀少略,沽名罷了,並不知何為大義。」

  那人怒極反靜,冷冷說道:「巧言詭辯!我墨濯塵只知正邪自古同冰炭,僅憑那蠻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所為,就人人得以誅之!」

  「是,說得對,只怕那時就連秦淮名妓李香君一身份最最低賤的人都知道要保家衛國。她抗清扶明不惜赴湯蹈火、奔命呼號,她倒是一心想為大明捐軀流血,只可惜它並不要她的忠君淚、報國心,它只要她作為一個女人最可憐的色相罷了。無奈她只能倒地撞頭,血噴如注,桃花扇底送南朝,什麼氣節、操守、抗爭、奔走,不過都成了荒誕和自嘲。滿清入關不過才十余萬兵力,如何就能橫掃千軍,一統華夏?李自成進京,崇禎縊死,吳三桂倒戈,滿清入關,可這時明朝並沒有亡,它還有個南明臨安于南京。論民心,它是天下百姓倚重之望,論兵力,它東有『江北四鎮』手握重兵,西有總兵左良玉,大軍五十萬,連那李自成也還手握幾十萬軍隊。兩隊人馬如能以天下百姓為重,聯手抗清,何愁清軍不齏粉矣。可結果呢?只要多爾袞說一句,他並無企圖,只不過是想幫著剷除李逆罷了!南明福王居然便如獲至寶,置危機于不顧,皇帝歌舞昇平,群臣勾心鬥角,讓那清軍痛痛快快的滅了李自成的大順軍。可就算是這時,假如南明王朝能振臂一呼,則天下必雲集回應,因那時清軍在華北的殘暴天下都有目共睹,可那時又在做什麼呢?閹党馬士英們忙著排除異己,江北四鎮劉澤清們互相仇恨殘殺還來不及,左良玉置日益迫近的清軍於不顧,麾兵東下,還嚷著要『清君側』!我倒是要問一問先生,明朝究竟亡與誰手?哦,忘了說那李自成甯武一戰,只因他大順軍傷亡過大,洩憤屠城,甯武一城軍民,婦孺老弱無一倖免,殺戮殆盡,寒了民心。再說那鼎鼎大名的『忠烈公』史可法吧,他文人出身而無點滴軍事才能,『勢不可為』確為現實。可他督師揚州第一個亮相並不是在行轅中謀劃軍事,也非在城壕邊部署戰守,而是召集諸將,策劃如何能助他完成大義,在最後關頭將他殺死。兵臨城下,他想的更多的不是即使打不過,也要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而是怎樣擺好他最後忠臣烈士的造型!可以想像,最高統帥的悲觀情緒是如何軟化了本已惶恐不安的十萬御林軍的脊樑。既是如此,那他又何必拿著揚州全城幾十萬百姓身家性命來陪葬。七尺男兒,誰不想做忠臣,誰不願當孝子,可識天命之有歸,知大勢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難道不才是真正仁人志士之所為嗎?」宛琬的面頰微微顫動,神色痛苦。

  墨濯塵聽了她一席話,眼中綻放出熾熱的光芒,連握劍的手也抖了一抖,沉默良久,終於道:「所言有理,可國恨家仇不能相忘。」

  「國?何以為國?江山依舊,百姓是國。如今早已不是『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之時。當今皇上文治武功,胸懷天下。那年古北口總兵官蔡元向朝廷提出他所管轄的一帶長城」傾塌甚多,請行修築。「可皇上完全不同意,他說:『秦築長城以來,漢、唐、宋亦常修理,其時豈無邊患?明末我太祖統大兵長驅直入,諸路瓦解,皆莫能當。可見守國之道,惟在修得民心。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所謂」眾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帶,朕皆巡閱,概多損壞,今欲修之,興工勞役,豈能無害百姓?且長城延袤數千里,養兵幾何方能分守?』」

  宛琬見他眼神迷離,不知所思,伸手將坑幾上一撂撂堆積如山的文書推落在地。她眉眼眯成一絲月牙般的細縫,又惱又痛:「他清國的皇帝編撰明史都知『他書或以文章見長,獨修史宜直書實事』,你如何就這般糊塗。你心中只記得清兵南進時的殘忍屠殺,你有沒有想過這幾十年來皇上的所做所為呢?秦國一統天下時屠了整個趙國;明成祖誅殺江南文人領袖方孝孺並滅其十族,首開文字獄;萬曆皇帝25年不上早朝,宦官當道,大學士倒成了太監的乾兒子,文人無骨,斯文至此,還有何言?秦隋兩朝,疆域廣闊,卻兩世而終。大清皇帝如還不能明白過來,繼續殘暴無良,那時你再揭杆不遲!可如今天下已定,大清入主中原立朝已逾五十載,當今皇上恩威並重民心早聚。你既拿劍挾持與我,必知你真正想殺的人是何等身份,可你一意孤行,甘為刺客死士。你是否想過天下黎民遠離戰禍,享受安逸不過數載,你何其忍心再讓這方圓百里辛苦得救的他們受到拖累再陷於水火之中?你有沒有問過這些百姓,又有幾個願意棄安就危?」她聲聲道來,直聽得墨濯塵一身冷汗,不由望向宛琬。

  一時沉靜下來,兩人都聽得帳外雜遝的腳步聲響,胤禛掀帳入內,看向墨濯塵嘴角輕勾抹諷痕。「堂堂男兒,劍架女子。你要找的人是我,大可放下劍來,我素手就擒。」

  燭火跳躍,耀得劍刃爍爍發亮,無知飛蛾迎光撲上,劍刃微抖,閃了開去。

  宛琬眉眼稍動,別有深意,她伸手一指散落滿地的河工指要,「他才到蘇州,馬不停蹄,籌措銀兩,以工代賒,修繕河堤,如此行事你倒要殺了他,為泄私憤實不顧民生國運,真正辱沒了你祖師!先秦時,惟有墨家思想可比肩儒家,只是後來世人糊塗不懂現實如已瀕臨危機,便需別開天地,他們遇見朝代轉捩,只講盲目正統才獨尊儒術。千年道德,從來就該是『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可『固執』不等於『擇善而固』,忠國不等於忠君!我決不會讓你拿著我去威脅他!」宛琬速雷不及掩耳的拔出枕下匕首刺向胸膛,電光火閃間,墨濯塵放下長劍,掐住她纖細素腕。那眨眼的瞬息,胤禛拔下帳壁懸劍刺向墨濯塵,帳外湧入數人團團將其圍住。

  胤禛瞧出宛琬眼有不忍,沉吟片刻,最終揮手讓人放開了他。

  墨濯塵抿唇不語,劍落鞘內,大步出帳。

  宛琬松下一股氣,生起後怕,無力地倒在胤禛身上。

  胤禛緊緊抱住她,長籲出口氣,轉而又怒火中燒,低頭瞅著她的小腦袋瓜,忍不住用力拍了下去。「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腦子,是誰允許你拿匕首刺胸膛的?他如不棄劍救你那時又該怎辦?難道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嗎?」

  宛琬環貼著胤禛,「我知道,胤禛一定會護我周全的,可我們不是配合得很好嗎?他一定會棄劍的,一個連飛蛾都不忍心傷害的人又怎會真下得了手,他只不過是迷于忠孝,沒明白過來罷了。」她又開始嘻皮笑顏,「可是胤禛怎會放了他呢?難道就不怕縱虎歸山?」

  胤禛無奈的苦笑,一扯她嘴頰,「你這張嘴在帳外就聽得我膽戰心驚。」他眼露驕傲,「我要讓他知道,大清是怎樣一個泱泱大國!它不只是擁有遼闊的山河,更有無盡寬廣的胸襟!」他用指腹輕抹去她髮際滲出的細密的汗珠,「宛琬,你要答應我再不可以如剛才這般任意妄動,你要相信我一定會有法子護你周全的。」

  宛琬乖乖頷首,相擁的兩人長久地吻著,激烈而纏綿,宛如久別重逢的戀人般。

  第二十七章

  話說胤禛與宛琬一路風塵回府後,這日一早眾人都聚在福晉屋裡請安,正圍著說話,只聽外間有小廝回話聲,福晉便問:「是誰?」

  宋嬤嬤進來回道:「爺打發了跟前的小廝來傳話,說宛格格遠途疲乏,夜裡沒歇好,這段日子晨昏定省的就不來了。我答覆他知道了,打發他回去了。」

  福晉隨口嘀咕,「早起時爺倒還沒提,這點小事何用特打發了人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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