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宮夢縈 | 上頁 下頁
二六


  憶起往事,畫薇身子止不住的戰慄,情感像要崩潰似,又極力抑制著。「有戶人家祖傳三代開了家印書坊,以此為生。康熙二十八年,和往常一樣印了本詩集,哪知道過了一月,這家裡的成年男子全被抓進衙門,罪名竟是悖逆!原來那本詩集中寫有『任憑清風拂面過,只留明月照天地』,被人向官府告發。該詩集除寫者外凡作序、校閱及刻書、賣書、藏書者均要處死。那家的老太太聞訊即昏厥而亡。審了三月,除寫者淩遲處死外,其餘相關人等的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其姓及伯叔兄弟之子,男年十六以上者改為流放邊疆;十五歲以下的男童經過閹割,及他們的妻、妾、姐妹給付功臣之家為奴。就這樣還要叩謝他皇恩浩蕩,網開一面!可憐那印書一家人三代單傳,祖、父、子三人還未能到流放之地,就客死他鄉。那最年輕的妻子入府為奴因有幾分姿色慘遭姦污,尋死無門,生下一女,長至六歲,府裡夫人終尋到機會逼死了她娘,將她賣入娼門,說是成全她們這對淫賤母女。那年我才只有六歲,夜夜無法入眠,娘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不放,她用力掐著我的脖子,大聲哭,眼淚如斷了的珠鏈,落在我臉上,流進我嘴裡,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又有誰來告訴我這是為什麼?難道窮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嗎?那時,誰來明瞭我的痛苦?如果這世上只有高高在上才能討回公道,那我又有什麼錯?我停不下來,停不下來了,宛琬你到底明不明白?!」畫薇嘶啞力竭,淚流滿面。

  宛琬嘴角微微牽動,眼中氳霧,許久,苦澀道:「真要恭喜八阿哥了,總算皇上廢了太子,你要心想事成了。」

  八阿哥許是心中得意,聽不出宛琬語中譏諷,揚眉道:「這麼些年,我走過多少名川大山,每多體會到這江山的一分美,心中欲望便又饑渴上幾分。我要這些通通匍匐在我腳下!我要他們通通跪下俯首稱臣!」

  他猛地收起笑容,眉宇間湧起濃濃恨意,如閃電驚雷般震人心魄。「你知道嗎,在他們眼裡我不過是個洗衣房奴僕所生,是個辛者庫的雜種!有什麼資格和他們稱兄道弟?胤礽他驕縱暴戾、草菅人命、貪贓枉法,只因他是皇后所出就能穩坐太子!而我出生即因母出身低微被送于惠妃教養,同是皇子卻聽夠了冷嘲熱諷。我從小潔身自好,刻苦勤勉,滿、蒙、漢文皆通,騎馬射箭無一不精,謙潔自矢,禮賢下士,為何不可以爭一爭?這江山只怕他沒資格坐!」

  八阿哥冷冷一笑,嘴角勾出抹諷痕:「你不要以為老四他們便是好人,四哥是出了名的冷面,又怎會平白無辜去幫一青樓女子脫籍入旗?太子倒臺不也虧得十三弟去向皇上揭發二哥他『夜夜逼近父皇所居的幃幄扒裂縫隙向裡窺視』,才使得皇阿瑪最後痛下狠心的,不然憑大哥片面之詞,皇阿瑪又怎會相信?我為什麼要將你帶來這裡,還不是托你四爺的福,他讓人從我府裡取了重要東西。四哥呀四哥,不愧是老奸巨滑,我辛苦一場沒想到你黃雀在後。」

  八阿哥讓人上前將宛琬雙手反剪,掐其下顎張開,倒入液體。「你不用擔心,只要四哥交出那封信,我自會給你解藥。」

  畫薇躊躇上前輕言道:「宛琬,我只對不起你一人。可只要四阿哥交出那信,你喝瞭解藥就沒事了。那日你帶十三阿哥到我房中,我一眼認出滿文,他就已知我是誰。一個尋常漢人女子識文會字倒也罷了,可又怎會識滿文?他既知你在八阿哥手中,定會讓他四哥帶了信來換你。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我早就對他死了心,我是為自己才不得不這麼做的,我算看穿了,這世上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錢才是真的。」

  遠處隱約傳來陣陣馬蹄聲響。

  宛琬譏誚道:「他們既和你們是同道中人,又怎會拿那重要東西來換我?怕是要讓你們失望了。」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十三阿哥那日寫給你的是什麼嗎?」畫薇詫異道,「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這闕詞講的便是名男子對心上人不知自己愛慕之心的無可奈何。

  塵土飛揚,駿馬狂蹄而至,十三阿哥一躍而下,奔向宛琬:「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麼樣,讓我瞧瞧。」

  宛琬眼中一片絕望,了無一物。

  她終是什麼都知道了,十三阿哥緊緊抱住宛琬,他從沒這麼恨過八哥,為什麼要把這一切揭開,他純真善良,重情重義的宛琬怎受得了他們這樣醜陋?

  胤禛下馬走向八阿哥:「老八,何必如此,你真要那東西我自會給你。」

  「是嗎?還是四哥體恤,宛琬那就沒事了。」八阿哥依舊笑如春風。

  他們談笑風聲,若無其事。

  往事一幕幕撞入宛琬腦中,欲把她撕裂。姑姑讓她去送迷迭香說笑如常;她沖入八阿哥府,大聲斥責;十三阿哥小心探問;無辜的孩子;天冬妄死……統統都是假像,宛琬分不清他們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視若珍寶的東西,他們全都不屑一顧。哀莫大於心死,錐心刺痛,她只覺這一日如何這樣漫長。

  宛琬慢慢鬆開了手,直直的看著十三阿哥,形同陌路。幻滅的苦痛和噁心象潮水般洶湧而來,仿佛一個筋斗,跌入漆黑無邊的萬丈深淵。她無言以對,只有咬出血的嘴唇止不往地抖索。

  她跌跌憧憧走向前去:「因為你們被傷害了,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去傷害別人?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達目的對你們來說親情、友情、道義統統不值一提。你們千般理由,無非是為掩飾心中那忍不住的欲望罷了。這才剛剛開始,為了要登上那個位置,你們還有什麼是不能拋棄的?可是捨棄了一切,背叛了所有信仰就算最後得到了天下,夜深人靜獨處時也能心安理得嗎?這世間無人可信,日夜提防,快樂,痛苦,孤寂統統無人會與你真心分享,這樣你們又算得到了什麼?」宛琬伸手抹去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他們不值得她流淚。

  「畫薇從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的確很悲慘。可是你既然深知這種悲痛,就不該把它再施加在別人身上。豬原先生活在森林裡,不論颳風下雨都要自己辛苦捕捉食物,可它卻生活得很自由快樂。有一天,人來到森林將它捉回家圈養了起來,每天供它吃喝,什麼活都不要它做,漸漸的豬終於放棄了逃跑的念頭,它覺得雖然失去了自由,可再也不用自己日日辛勞,每日只需過吃吃睡睡的好日子,它卻不知人圈養它的目的只是為了要吃它的肉!畫薇,難道你也只是一頭豬嗎?是一頭豬嗎?」宛琬抹不淨那不爭氣的眼淚。

  她立在風中,柔弱的身子裹在那片嬌媚的紫紅中,臉色煞白,卻美得驚人。宛琬,自古一將功成萬古枯,下不了狠心又怎能成就大業?日後你總會明白,胤禛看著宛琬想她發洩出來就會好了,可為何心中一陣酸痛,難道他們真的都錯了?

  「你們以為廢了太子,天下就是你們的了?可笑,還好你們的皇阿瑪沒你們那樣心狠,他終會想起從前種種,到時你們的二哥還是太子,可憐你們枉盡心機終是一場空!」見八阿哥終變臉色,宛琬心中痛快。就讓她再放肆這最後一回吧,他們的世界太過陰暗,太過醜陋,以後只怕更勝於此,她已不想再留。

  宛琬轉向胤禛,淒涼道:「親人、手足你都不愛又如何去愛天下人?你是以這樣的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嗎?胸懷大志從來不等於無情無義,權謀策略不等於不擇手段。」

  一陣秋風刮過,吹開那瘋長的蒿草,露出蹲藏之人拉弓欲射。宛琬奮力推開胤禛,讓那箭呼嘯穿過,明明只是一刹那,卻有億萬念頭洶湧決堤而出。招惹了他們,天下之大,只怕她無處可逃,她也沒有力氣再走,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箭強勁的力道呼嘯著刺透後背,宛琬身子猛然向前一弓,箭杆嗡鳴著震顫不已。

  猩紅湧上眼底,天昏地暗。

  「宛琬!」「宛琬!」「宛琬!」喊聲撕裂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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