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宮夢縈 | 上頁 下頁
二一


  「佛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辛苦營生到頭來仍是殊途同歸。」他一斂眉,黯然道。

  宛琬聞言,倏然蹙眉。「人生可如朝露、幻影般短暫,但也可永恆綿長,全在一心。雖說人到最後終是『殊途同歸』,可」歸「是一樣,」途「卻不同,方才為人生各自精彩。」

  「可身在帝王家,你一腔抱負心想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只怕在旁人看來就是狼子野心!」胤禛澀澀一笑。

  「一個人究竟是赤膽忠心還是狼子野心早晚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宛琬迎上他黝黑雙眸。

  「只怕等不到那一天,還是獨善其身的好啊。」胤禛忽低首,凝眸只望住指間晶瑩如玉的瓷盅,幽幽嘆息。

  為何他臉上總凝著層濃得化不開的憂鬱,令她的心莫名為之糾結,宛琬緩緩調回視線,望向蒼穹夜空。「芸芸眾生,人疊著人,如何獨善其身?『君子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話本身就有不妥。對君子來說,如果政治清明則出來做官,反之就歸隱算了。可亂世中如果君子個個都躲進山林了,那誰來拯救百姓,改變世態呢?這樣的出世不如不要。真正以天下大眾為己任者,即使頭破血流,依然衣帶漸寬終不悔,方為真君子。天下精神首推道儒兩家,可道家的精神是出世,而儒家的精神是入世。四書五經,開篇便是中庸,何以為然?那是因儒家之經典中庸,卻溶入了道家的精神。人活在世便要有信仰、有抱負、要無所畏懼,要『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儒家的『入世』精神。然世間百態,有著太多兇險醜惡之事,卑鄙無良之人,如一人空有再多的熱情抱負,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徒然白白犧牲自己,連累他人。所以他就該有『出世』之心,懂得舉重若輕,不拘泥於眼前小事、雜事,不計較現實之人說長道短,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志存高遠。行善之人辦學堂,送藥膳都只是用一已之力福澤方圓罷了。所以我偏要說信佛之人若能權傾天下,又有野心決心,以無所為而為的曠達心懷、坦蕩胸襟幹一番大事,這才是中庸之道,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天下蒼生之福。」

  胤禛閉目蹙眉傾聽,許久他張開眼眸,雙瞳中已燃起細小火苗。

  「你我皆凡人,怎麼可能心如止水,就連小女子也有潑天大願啊。」宛琬眨眨美眸,恢復嬉笑道。

  「哦,是什麼?」胤禛揚了揚眉毛,亦興致盎然道。

  「嘗盡天下美食,看遍人間美景!」宛琬揚著脖子,豪言壯語。

  「哈哈哈,好個潑天大願!來來來,現下即無美食,只能與君痛飲美酒三百杯!一醉方休。」胤禛細一思量,朗朗大笑。

  「你放地上的是什麼稀罕物,還拿布罩著。」胤禛心情舒暢,注意到一旁物什。

  宛琬這才想起胤禵為她解憂而特捕來的東西。她抿嘴一笑,提籠拉開罩布,打開閥門,讓螢火蟲一隻只的從裡飛了出來。驟然間,成千上萬只螢火蟲在他們身邊縈繞飛舞,漫天漫地的晶瑩閃爍,仿若繁星誤墜人間,忽高忽低,若隱若現,與這塵世進行著最美麗的邂逅,又紛紛劃著燦爛的弧線,向著蒼茫夜空飛去。

  天地間一下靜默了起來,兩人怔怔地都不開口,似還留有震撼未回過神來,又仿若都怕驚動了什麼。

  胤禛仰望夜空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她的存在,她輕微的呼吸,她淡淡的馨香,在他心尖,如登萍渡水般一掠而過,他忽起一念,只願這一刻能無限延長。

  終於宛琬回眸望向胤禛,他也正垂首望著她,兩人視線脈脈交攏,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第十一章

  忽而夏至。

  胤禛獨坐在書齋,品茗觀書,他向來怕熱,窗櫺兩邊早早垂下了湘妃竹簾。

  竹簾輕輕一響,李青小心躡腳步入,輕聲請示:「爺,傅爾多求見。」

  胤禛放下書卷,抬首示意:「讓他進來吧。」

  一身型魁梧,眉目剛毅男子掀簾而入,折身行禮後立於一旁一言不發。

  胤禛微微凝目:「來了怎麼又不說話?是說不出口吧。」

  傅爾多臉色微變,臉龐有些漲紅,睜目道:「爺,說就說,我就是不服年羹堯。」

  胤禛依舊目光清定,淡淡道:「這府裡你雖文武皆通,但行事過於魯莽,還需歷練。如只單論忠厚,傅鼐第一。可要說到有才,能做出番事的,還數他,你不要不服。」

  傅爾多急道:「爺,可那小子人品不地道,爺讓人大力保舉他,難保日後他無二心。」

  明晃晃的光線退了去,沉悶的室內一陣涼爽,風大了起來,卷得竹簾劈啪做響。

  胤禛起身踱步至南窗前,原先驕陽似火的午後,風卷陰翳,恍惚有雷聲隱隱自天際而來,是要下暴風雨了,這天氣太沉悶了。他既已聽到了雷聲,難道還不採取措施,就這樣靜等著狂風暴雨的洗劫嗎?

  他沉默片刻,轉身拍拍傅爾多肩膀道:「天既要下雨,就該早做準備,別等淋濕了,連替換的乾淨衣裳都沒件。年羹堯在翰林院待的時間夠久了,該出來做點事。至於以後的事,傅爾多,難道你還不相信你的爺嗎?任他年羹堯如何能耐,只怕有他見不到之處,斷無你的爺不能慮及之地!」

  傅爾多聽罷,低頭思索,毫不掩飾欽佩地點頭,坦然道:「爺,奴才錯了,是奴才多慮了。」他不禁感歎,四爺他靜雅沉斂卻又實是自負果敢啊。

  李青在外示意有事要稟,語透驚慌。

  胤禛示意其入內後聽完回稟,倏然蹙眉,即隨李青離去。

  這天剛還蟬聲嘈嘶個沒完,忽地風卷群雲,天空陰翳,讓人痛快得什麼都不想做,只想美美睡上一覺。

  天冬疾碎的腳步聲打斷了宛琬的美夢,「格格,格格,出事了,李主子的胎兒怕是保不住了。」天冬跑得滿腦大汗,臉龐紫紅,喘著粗氣道。

  宛琬心頭一急,跳起身來。「早上去姑姑房裡請安時不還好好的,怎麼胎兒忽就保不住了呢?」

  「聽秋梨說昨夜裡開始,側福晉就有點見紅,想著太晚了也沒驚擾。今早上好了,秋梨原想回稟了福晉,讓大夫再來瞧瞧。可李主子說,反正大夫明日例行會來,既然好了也就別一驚一咋的。不想怎麼響午才睡了會,下面突就大出血了,止也止不住,大夫說只怕胎兒側福晉都難保了。他還說——說側福晉是因為日日聞迷迭香的氣味才會出事的。」

  什麼?迷迭香孕婦是不能聞的嗎?宛琬猛聽傻了,她慌忙著屐奔了出去。

  宛琬還未踏入偏室,就聞人語:「……這迷迭香于常人自有百般好處,但因它能讓人血液流動加快,所以維獨對有孕之人是大忌,這香,側福晉是萬萬不能聞的!」一男子聲音急促言道。

  不待那人音停,年佩蘭慌忙出聲辯解:「迷迭香是宛琬說既能鎮靜安神、緩解緊張又可提神醒腦,讓人開胃有諸般好處,我才好心提醒的,怎知它對孕婦竟是大忌呢?這怪花原也不是我讓人從外找來的,那找來的人才該知道迷迭香的禁忌呀。」

  「好了,現在不是追究誰責任的時候,再說宛琬段不會是那種心存不良之人。大夫你還是先保大人要緊。」胤禛厲聲喝住爭吵。

  他在門裡,她在門外,隔著扇牆,幾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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