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啟,啟稟皇上,該預備的都預備出來了,是不是把怡親王的法身……」剛才通報的小太監低著頭過來回話,兩隻手扶在地上,我看見有明顯的水滴滴在他袖子上。脊背上一陣寒冷,我很不耐煩地打發他:「你先出去吧,等等,再等等。」他答應著,仍舊低著頭退到外面。從門縫裡看去,院子跪了滿滿的都是人,有一絲光線刺進來,照著地上的信紙,亮白色射疼了我的眼睛。我慌忙閉上,十三弟平靜甚至帶著微笑的表情卻深刻地浮現出來,連同大半生的過往一起在靜謐中流淌……

  是從幾歲開始的?我整日偷偷躲在永和宮的影壁後面,看兩個娘娘逗著那個一搖三晃的小娃兒玩笑。偶然聽奶娘說,大清祖制,後宮女人不能撫養親子,所以自小疼我的佟娘娘並不是我的親娘。我很好奇,佟娘娘對我尚且那麼柔和寵愛,那親娘的眼神又該是怎樣的溫暖呢?臉貼著冰涼的影壁,我一直盯著樹陰下端坐的身影。她長得真好看,又圓又黑的眼睛自然帶笑,讓人想不出她生氣會是什麼樣。宮裡我見過的娘娘總加起來,甚至包括乾清宮掛著的那幅仁孝皇后的畫像都算在內,都沒有她好看。

  「四阿哥?你怎麼又跑這兒來了?跟著的人呢?」問話的是一個嬤嬤,大嗓門引得所有的人都看向我這邊。我窘起來,站在那裡進退不得。

  「呵呵……鍋(哥)……」衣服一緊,是那個小娃兒正使勁扒著我,小臉揚著,眼睛像一彎新月。我傻傻地看著他,這是皇父的第二十二個兒子,可以讓皇父開懷大笑的孩子。聽人說,他周歲那天滿床的東西讓他挑,他卻一泡尿讓所有的全都歸了他。他的確是很討人喜歡,除了太子就只有他讓皇父整日掛在嘴邊念叨,就連剛剛樹陰下好看的眼睛也在呆望我一瞬間後就被他吸引去了目光。

  「兒子給兩位母妃請安。」我往前挪了挪,順勢偷偷瞄了她一眼。

  「四阿哥,學裡頭下得早?既來了坐坐吧,等德娘娘差人尋了跟你的人來再送你回去。」另一個母妃,就是小娃娃的親娘走過來,彎腰笑著對我說。

  我仍舊看著樹下,那個傳說是我生母的女人,小娃兒早已回到她懷裡,她手上的帕子輕柔地在小娃兒額頭上抹著,擺擺手對旁人低語了些什麼,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過頭看我。

  沒等人來,我從永和宮逃了出去,之後很久,我再沒去刻意聽過關于那個宮裡任何人的事,真的碰到了我還會躲開。

  「禛哥兒,記著額娘的話,你是我佟佳·塵的兒子,要做你皇父眼中最與眾不同的皇子!」佟額娘連續三天對我閉而不見之後,就撂下這麼一句讓我之後咀嚼了大半輩子的話。與眾不同?我已經很不同了,養母貴為後宮之首,皇父給我的疼愛不見得多,苛求卻堪比太子,幼時的活潑好動變成他眼裡的「喜怒不定」,面壁思過是書房外常做的功課,紫禁城裡的規矩禮節恐怕沒有人比我更爛熟於心。指著鏡子裡不形於色的自己,我冷冷地說:「胤禛,諾大的皇宮,你是沒有親娘的孩子。」

  再次提起永和宮是在書房看到六歲的胤祥,按序齒他排行十三,已經長得眉清目秀。他沒有小時候調皮,舉止總是四平八穩,只是眉眼間有些驕傲和固執,還常常異想天開地讓人瞠目結舌。

  「『臥冰求鯉』?十三弟,誰給你出的主意?」我聽完他的話,愣了半天方才接口。

  十三弟認真的臉上顯出一些忿忿:「師傅前兒才講了的,『孝於親,所當執』,師傅說《二十四孝》上有王祥臥冰的故事。四哥,王祥能臥冰,胤祥為什麼不能?十哥憑什麼笑話我?」

  我聽到這,趕緊暗暗把笑憋了回去,清清嗓子說:「老十三,你有這心思倒是個好的,只是這臥冰的事太犯險了,若是出了差錯哥哥怎麼擔待得起?依我說,還是換個法子給皇父賀壽吧。要不,哥哥趕明兒個出去幫你尋個什麼稀罕物件兒?」

  「四哥,弟弟若是進得去西苑,也不會來給哥哥添煩惱,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若是出了岔子,決不連累哥哥!」胤祥完全不理會我的建議,只是一個勁兒地拍著胸脯,「何況我都跟十四弟說了呢,連他的份兒都有。」

  「十四弟?」我皺皺眉頭,佟額娘歿後,我只有按規矩去永和宮門外請過安,從沒進去過,也就沒見過這個小我十歲的同母弟弟。他跟老十三一樣,交給別人撫養卻還是可以整天膩在額娘身邊,將來怎麼能有出息?我心裡這樣想著,卻鬼使神差地應承下來,「好,哥哥就幫你這一回,下不為例!」

  事實證明,胡鬧就是胡鬧,所不同的是,相差八歲的胡鬧得到的懲罰是不能相提並論的。跪在上書房的時候,腳上又痛又癢的凍瘡讓我懊惱極了。「指了婚,擇日就要開府建衙的人了,居然還這麼混賬頑劣!」皇父疾言厲色的指責聲環繞在耳邊,陪著我走進久違的永和宮,她,我的額娘,不像我心裡牢記的那樣冷漠,這反倒讓我受寵若驚。

  「四阿哥,十三阿哥尚且年幼,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一時只怕也辨不清。你是兄長,師傅教給他的,你要督促著他,師傅沒教給的,你就該教著他,斷沒有由他淘氣的道理,明白麼?」她坐在我對面,語氣溫和得有點僵硬。

  「額娘,四哥教訓過了,是兒子硬聒噪著四哥去的,這一病原是兒子該受,與四哥不相干。」胤祥緊繃著稚嫩的臉,大義凜然。

  額娘笑笑對他說:「這一病啊,也不知道是罰你還是罰了你額娘,知錯便好,如今做了學問,總是要規規矩矩的才好給你這弟弟做個榜樣不是?」

  他們的談笑中,我這才看清額娘身邊偎著的那個小矮胖子,怯怯地盯著我,黑黑的瞳孔帶著很強的距離感。皇父和佟額娘自來都教育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所以他的姿勢讓我很有些不屑。我不知道當時自己是用什麼表情對著那張跟我有幾分神似的圓臉,只知道這一望,就望出了的幾十年的隔閡。

  就從那一年起,我們兄弟間仿佛都開始關注起彼此的成長。我有了自己的府第,那拉家出色的女兒翩葉被指為我的嫡福晉,有了聰明賢惠的妻子,有了眾望所歸的兒子,我也開始在朝堂上完善一個皇子的職責。論學問,我可以跟太子不相伯仲,在皇父心中,我就是太子的補充與輔助,也該是太子未來的第一臣。一開始,這樣的概念對我來說的確根深蒂固,可是接觸政事久了,我便發現了太子的急功近利和不切實際。邊疆多年平叛,養兵籌餉全靠賦稅銀糧,若不重視根基上的問題遲早坐吃山空。我把這些想法透露給太子,他卻嗤之以鼻:「老四,你才剛剛接觸政事,未免杞人憂天了,每年單是兩江賦稅便有多少?整個大清國賦稅又有多少?這都是你看不到的,且把心思放正些,我大清自來看的是軍功,剿敵平叛總是第一要事,哥哥希望你這方面多下下工夫,將來才好給你加官晉爵呢。」

  我無言以對,如此狂妄短淺,把他門下的奴才都放縱成了禍害,將來如何治天下?我學的是人臣之道,可我也是人君的血脈。我在心裡悄悄地想,倘若太子不能成為明主,我會毫不猶豫地阻斷他。

  數年磨煉,身邊的弟弟一個個長大,我驀地發現,他們比我要有魄力得多,他們的覬覦之心此起彼伏,一時間堂堂大清太子,竟然沒有一個兄弟肯信服于他。我原本以為,我熟知的十三弟雖然受寵,但應該是這些人裡最淡泊的,可是他搶婚的舉動震驚了我,原來平素穩穩當當的胤祥,其洞察力和審時度勢的本事早已超出我所估計。

  「老十三,這一向可順序了?哥哥怎麼聽說你府裡先頭可是忙得不行?」坐在我府中的園子裡,我半開玩笑地斜看著胤祥。

  他訕訕地:「多了也不便說,哥哥既知道便是了。這天底下總有料想不到的事,呵呵。」

  我不自覺搖搖頭,一個新福晉就讓他人仰馬翻,可見胤祥仍然是仁厚的,只是柔軟束縛了手腳,他感覺不到緊迫而已。這也許不是壞事,正是他的仁厚多年維繫著我跟老十四劍拔弩張的兄弟關係,也正是他的仁厚讓皇父毫無保留地信任他重視他,他的這種個性是皇家之幸,無論如何也是吃得開的。

  隨後較為平靜的日子裡,我明顯感覺到皇父在重新審視我們,尤其是太子和胤祥,可是索額圖案一出來,他最先懷疑的人,竟然是我!

  「四哥,老爺子只怕是防微杜漸,借著這個事敲敲佟家對你的照拂,未必真心疑你。皇父何等謹慎的人,若是真心疑了,哪裡就能因我一句話就消了的?」胤祥看出我的寒心,日日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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