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九六


  可能是因為我不信教,這麼多年,除了年輕時跟德妃去過碧雲寺以外,我還真的從沒在外面拜過寺廟。這兩年被這樣滾都滾不完的厄運糾纏著,我也不能不對神佛產生一絲敬畏和依賴,更主要的是,我心底深處還是有些不能理清的思緒,總也找不到寄託。

  法華寺果然香煙繚繞,人來人往,踏上山門前的臺階時,我愣了半天,秋蕊輕喚:「主子,您怎麼了?」

  我回過頭說:「沒什麼,看看有沒有荷包可撿呢。」語氣是自嘲的,可惜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沒笑。

  本來我是想跟普通人一樣在佛前燒香祈禱的,不想寺廟住持率先迎了出來,一直把我請進配殿坐著,我便跟他說我要請一尊開光的觀音像回去,他答應著,然後咕嚕了一堆我聽不懂的N字真言就出去了。我在屋裡左右打量了一番,仍舊走出配殿,站在院子裡對著上面慈祥的大佛雙手合十:神明,能不能給我一點提示,我這可以決定的未來,到底要怎麼決定?

  禱告完畢,一旁的秋蕊推推我:「主子,您看,佛座底下跪著的那個人,是不是有點眼熟?」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是個素衣素服的姑娘,從我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後腦,頭髮綰在頭頂成髻,只插一根銀簪,看上去就像個道姑打扮,她跪在佛座下,似乎在敲木魚誦經,我往前走了點,視線轉到她的側臉,大吃一驚,那人竟是景鳳!

  我疑惑地回到配殿,正好住持帶著一個小沙彌回來,手捧一個錦盒遞給我,我叫秋蕊打了賞,將原先斟上的茶吃了就起身準備走。出門前我問住持:「敢問大師,佛座下面的那個女孩,為什麼是這樣的打扮?可是俗家弟子?」

  住持嘆息一聲:「回王妃,那個女施主從前就常在本寺進香,半年前就這樣一副打扮天天跪在佛前誦經。說起她來,老衲曾經與她攀談過,見這施主知書達理,對佛理經文都很有一番見解,只是自身看不破,情障難除,心不能止,實在是苦啊。老衲允了她在這裡每日禮佛,就是希望助她看破,可惜啊,常聽她說什麼緣於今生,止于永世,哎!」

  我早已聽呆了,耳邊的聲音一直停留在住持的最後一句話上,「緣於今生,止于永世……今生,永世……」一路上,我嘴裡都在反復咀嚼著這八個字。車子進了園門以後,我就近先去了悅怡齋,允祥果然在那裡午歇。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停在床前凝視他因患病而深陷的雙眼,鬆弛的兩頰,他的睡容突然給了我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側身坐在床邊,我笑著對他說:「今生、永世,允祥,我想,我終於想通了。」

  天氣漸漸炎熱,雍正把西北兩路軍機也交給允祥和張廷玉去負責,這樣一來,弘晈的六月婚期就再也不能拖了,因為京城首席軍機大臣和西北屯兵的川陝總督的「婚期」再也不能拖了。

  離不開交輝園,我跟允祥商量了半天都想不出一個妥當的方案,最後還是弘晈自己的主意,決定稍稍簡約一點,把婚事辦在園子裡,還辦在他原先在園子住的房子裡,過了禮就算完。我考慮半天還是在府裡同時加了宴席才滿意。

  婚禮翌日一早,允祥居然發了熱,燒得面紅耳赤口乾舌燥還不許我聲張,最後還是我威脅用拔涼水的法子降溫,他才勉強同意請太醫,臨了一個勁兒囑咐不許驚動皇上。可是我心裡有數,雍正不可能不問的,果不其然,才只有半個時辰,雍正的賞賜和問候就送了來,允祥歪歪倒倒卻還是端正地跪下謝賞。傳旨的人走了之後,他擰著眉對著那堆了一桌子的藥材發傻,我舉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你也別為難,就這樣小打小鬧皇上早晚有習慣的那天,等慣了自然就不當回事了。當然了,王爺以後什麼毛病也沒有自然是最好的。」

  他重新靠回枕頭上:「虧你有這些歪理,怎麼著,給我更衣吧,新兒媳婦不還等著呢麼?」

  「王爺歇著吧,我去說一聲,這個又不急。」

  他想了想坐起來去扯披著的衣服,搖頭說:「不妥,好歹也是嫡室,婚事已經減了,別的還是按著禮數來,別叫人家看著咱們不當回事一樣。」

  我拗不過他,只能穿戴好了扶他到了廳裡,弘晈帶著他的新福晉還等在那裡。這個查郎阿的女兒我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她沒有惜晴高,長得也沒有惜晴細緻,頭沒有惜晴低得恰到好處,茶碗也沒有惜晴端得姿勢優美,惜晴……惜晴……惜晴……

  她每做一個動作一個細節,我都忍不住要跟惜晴比較,以至於連茶都忘了接。這或許不太公平,但也的確沒有辦法,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卻有著完美的記憶,完美的眼睛。

  「給額娘請安。」她乖巧地蹲在我跟前,我禮節性地拉過她的手,仔細端詳。

  「你叫什麼?」我問。

  「回額娘的話,孩兒名叫綠映,綠草如茵的綠,相映成趣的映。」她說話聲音有點硬,感覺應該是很倔強的人。

  聽了她的回答,允祥都忍不住歪了歪嘴角,我笑道:「還真是個周到孩子,打今兒個起就是自家人了,但凡有短少,有委屈,都來跟額娘說,別外道明白麼?」

  「孩兒謝額娘疼愛,孩兒雖然蠢笨,也一定會學著盡心孝順阿瑪額娘。」她說完這句話把頭完全抬起來,對上我的眼。我有些錯愕,她很面善,好像很久以前就見過,表情雖然謙恭,可是看向我的眼光,卻帶著很深的寒意,甚至還有不屑。

  一旁的弘晈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相,讓我一下子沒了情緒,而且允祥燒得兩眼通紅,再不回去歇著也是不行的。我笑著對綠映說:「今兒個不早了,改日得了閑咱們再好好擺一桌團圓酒,你們回去歇著吧,待會兒我打發人過去,想吃什麼只管吩咐下去,要有不方便的,到我這小廚房來也行。」

  弘晈聽了說:「正要回阿瑪額娘,兒子覺得,還是帶著綠映回城裡去住,家裡月額娘如今是沒心思管事了,心額娘怕顧不過來,倘或沒個人坐鎮似乎不妥,兒子能給阿瑪額娘分擔的,也就只有這個了。」

  我聽著倒是很有道理,轉頭看允祥,只見他眼睛在弘晈兩口子身上來回看了兩下,「咳」了一聲說:「也罷了,老三,你說這話固然是你孝心虔,只不過這新婚嘛,也不需過分忙叨了,只撿要緊的時候照看照看就好,畢竟家裡頭的事,我想你額娘心裡都有數呢。」

  弘晈點頭答應著,又帶綠映上來再行了禮就一併走了。看著他們出了院子,我才站起來去扶允祥,嘴裡不住地唉聲歎氣。允祥斜著眼看我:「這是怎麼了,發熱的又不是你,你倒顯得比我還不自在。」

  「你瞧著這個媳婦怎麼樣?」我問。

  他說:「我如何瞧得仔細,你是婆婆,你看著調教吧,只是府裡的事,你還是要盯著才是。」

  我仰著臉長歎一聲:「王爺果真是老狐狸啊,動動眼神兒我就得多操多少心,多受多少累呢!事事都要我這個老太婆盯著,娶了兒媳婦做什麼用的?」

  他的笑容慢慢隱了下來:「老三啊,他可是」嫡長「。」

  我登時笑不出來了。

  那晚開始,允祥每日都是白天尚好,一到晚間就開始低燒,伴有一些輕微咳嗽,常常整宿整宿睡不成覺,天不亮就得爬起來跑去圓明園遞軍需房傳上來的摺子,間或還得連造辦處幾頭都盯著,連我這僅僅陪著更衣洗漱的都有些吃不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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