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九七


  太醫說他的低燒還是他體內的病根勾起來的,早些年腿疾存於體內的寒毒難免引到別的地方,脾肺皆有可能,但是如果可以就這麼養著,心情順暢而且生活閒適安逸便容易好,我聽了心中叫苦,這順暢倒還有限,只是閒適安逸四個字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

  八月中,那場由當街攔轎開始的「名垂後世」的曾呂文字獄還在進行著,雍正到底也是上了年歲的人,早年的沉靜的性子在習慣這麼多年唯我獨尊之後也不容易再克制了。早先我只是知道那本即將產生的《大義覺迷錄》,卻不知道他的辯駁早在造反開始時就隨著開始了,而且樂此不疲。我不禁對雍正肅然起敬,與人辯駁尚且需要耗費大量精力和智慧,那麼與一場運動辯駁需要什麼呢?大概是他的尊嚴、固執,也許還有信念。

  這樣的時候皇帝的心情當然不會好,不好的時候就要時常尋些節目,中秋節,皇后被接到圓明園,於是雍正就心血來潮要來一次賞桂,地點竟然就在九州清晏和竹子院中間一塊很角落的地方,聽允祥說,之前他也不知道竟然在那裡還有幾株桂花,還是皇帝親手種植的桂花。

  小茶宴就擺在竹子院裡,我跟著皇后熹妃一起坐,她們全都悶悶的,我也什麼心情都沒有了。允祥那一桌都是親貴和寵臣,說著一堆奉承話,好像要熱鬧很多。雍正坐在正殿前,時而開懷時而沉思。只聽熹妃說道:「這院子可真是選對了,正好是下風口,滿院子的桂香也需得配這個幽靜才不煩躁。」

  皇后說道:「你們知道麼,今兒個這地方還是清韻選的呢,皇上竟也就由著她了,可見這鬼靈精個小人兒招人疼呢。」

  熹妃說:「呦,正是說,那公主今兒怎麼沒來呢?」

  「皇上著人去接了,八成還在路上呢。」皇后說罷看看我,「韻兒今年都十六了,雖不及小時候活潑,到底伶俐,比那些三規六距的孩子們倒更得皇上的疼呢。」

  我坐在旁邊,一句也結不上,只管偷眼撇著門口。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一個小太監跑到雍正座前低語了幾句,雍正登時笑了,點了點頭,小太監自去,不一會,就見一個嫩綠色的影子閃進院子,身材高挑,腳步靈活,幾乎是跑到雍正跟前,請安倒是很端莊,穩穩福下去:「韻兒恭請皇父聖安。」

  「呵呵,韻兒,地兒是你選的,這會子才叫你來,皇阿瑪可是偏了你了。」雍正笑得竟然很慈祥。

  「皇阿瑪這話折煞兒臣了,皇阿瑪高興就是兒臣的福氣,也不枉兒臣因為多嘴讓皇阿瑪從盤古開天訓到三從四德了。」清韻淺笑著,唇邊還有個小笑渦。

  雍正笑指著她說:「可見朕訓得還不見成效,也罷了,快去你皇額娘那邊吧。」

  韻兒又蹲了蹲身,方才往我們這邊過來,我一下不知道往什麼地方看好,眼光落在什麼地方都渾身不自在。韻兒跑到皇后跟前,一迭聲地請安:「請皇額娘金安,熹妃娘娘安,見過皇嬸。」然後便坐在皇后身邊小聲說著話。

  我這下反倒坦然了,點頭回禮便轉頭看向別處,接觸到允祥的眼光時,我趕忙端起茶杯,普洱茶我喝了好多年,今天才發現居然是鹹的。

  散了席,雍正帶著大臣們仍舊聊天,皇后見狀,帶著女眷們跪了安,出去沒走多遠,有太監抬來轎椅,皇后轉身對我說:「本宮可是掌不住了,雅柔,要不要遣人送你?」

  我忙蹲身:「勞娘娘惦記著,臣妾的轎子就在前頭那個門,臣妾走過去就是了,恭送娘娘。」皇后點點頭,走了。

  跟其他的女眷一一道了別,我逕自往離交輝園最近的門走去,這條路雖遠,但兩旁種了林陰,有些偏僻卻也風雅,就只是總也沒有穿著宮鞋走這麼遠的路,難免腳底酸痛,完全失了心情。眼看快要到門口了,我倒也不急,索性尋了不遠處一個亭子,打算坐會兒再走。

  「十三皇嬸好。」眼前的人讓我腳下一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回頭看看秋蕊,她放開扶我的手,行了禮就出去了。我這才正正身子說:「公主吉祥。」

  「這邊菊花開得好,皇嬸也是來賞花的麼?」她看住我,看得我一陣拘謹起來。

  我答不上話,本來清爽的涼風吹得我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光滑的石凳也變得如坐針氈,匆忙站起,我說:「不敢打擾公主的雅興,臣妾現行告退了。」

  「額娘!」我在走下臺階的時候被這一聲險些弄得栽下去。身後柔柔的手扶住我,「額娘,二哥哥的事,額娘一定很傷心吧?」

  我看著韻兒還帶著稚氣的臉,忍不住伸出手去,還沒到她就偏頭一躲,我縮了回來:「公主這話怎麼說?」

  她把她扶住的胳膊交到迎上來的秋蕊手裡,站定在我跟前,竟然用家禮對我深深一福,微笑著說:「用女兒換的媳婦都還沒來得及進門,額娘當然傷心了。」說完她就擦著我的身側離開了。

  隨後,出園子,上轎,進園子,回家,一直到晚飯時允祥回來,我都坐在那裡研究這個新鮮的說法,越想越覺得好笑:用女兒換恩典,用女兒換媳婦,換一個整天青燈古佛的望門寡,換了一個憾亦無憾,東君夢斷!皇帝的恩典果然不是好得的,惜晴、弘晈不也全體賠了進去?這些是我造成的麼?難道老天還會懲罰一個母親太愛她的兒子?倘若沒有那個恩典,韻兒會一直在我身邊麼?弘暾會得償所願麼?弘晈和惜晴就會不該娶的不娶,不願嫁的不嫁了麼?

  「你怎麼了,是不是頭疼了?」允祥問。

  我用手指揉著太陽穴:「王爺慧眼,這個都看得出來?」

  「你一直發呆,我說了這半天的話你一句都沒聽進去,我就知道你又不知道想什麼,早晚要想得腦袋疼。」

  我停了手問他:「你跟我說話?說什麼?」

  他往後一靠:「皇上今天單叫我到一旁,說起韻兒的婚事……」

  「婚事?她才十六歲。」

  「是啊,所以該議婚了。」他拉我跟他並排躺著,「皇上相中了喀爾喀丹津多爾濟的兒子,說是驍勇善戰,大有作為。」

  我靜靜聽著,只說:「好啊,挺好的。」

  他扭頭:「挺好的?」

  「是挺好的,今天看皇上那麼疼她,難道還會選不好的?不會選不好的,皇上西北用兵,怎麼會選不好的……」

  他把雙手枕在腦後,說:「真是風水輪流轉,你都不知道,當年皇父給琳兒議親,我用我去辦直隸賦稅時皇父賞下的恩典換了讓她免嫁喀爾喀,結果那一年是六公主嫁去了漠北,可是琳兒還不是早早就沒了?現如今還是要把我的女兒再送去,這難道是為了償我當年的一己之私?因果輪回,報應不爽,我越來越信了。」說到這,他又側身扶著我的肩,好像在寬慰我,「好在如今的喀爾喀也不是那會子整天雞飛狗跳的喀爾喀了,且寬心罷。」

  我自言自語地說:「走吧,都走吧,嫁到哪兒還不都一樣?求什麼恩典,換的全是報應。」

  垂暮(上)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韻兒的婚事,就在那次賞桂的時候被提了起來,之後很長時間沒有再放出消息。九月份,雍正忙著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事情,就是編纂他慷慨激昂的自白書——《大義覺迷錄》。我不懂政治,不知道雍正這樣做是不是另有深意,至少我看不出深意,我看到的就是一個被氣壞了的老頭,下定決心要把別人罵他的再罵回去。讀著那些一絲不苟地解釋和理論,也不免很同情雍正。不管當年多少謎團多少疑雲也好,後來又有多少冤屈和猜忌也好,雍正這個皇帝總歸也做了七八年了,到了這種時候還要分出閒心對抗這種隨時上升到民族仇恨的沒事找事,編纂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到底是民之無聊,還是君之無奈?

  臨近萬壽節的時候,允祥又開始了反復低燒的症狀,本來我們都預備好要回府過冬,這下子也耽擱了下來。雍正人已經回了宮,東西還是三五不時地送,沒過幾天更是恩賞加儀仗一倍,這樣的舉動讓允祥心裡很急,整天煩躁地躺也躺不住,白天就坐在炕桌前寫寫畫畫,夜裡不是我攔著,只怕要把炕桌都搬到床上去。一連五天,一點都沒閑著,我見這個情形,預備萬壽節禮的事也不能專心籌畫,索性就折騰了一趟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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