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九一


  「咣啷」一聲,我手裡的糖水全數潑在弘晈臉上,碗也隨即落在地上。我咬著牙瞪他:「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是嫌素畫得的罰不夠狠?好!秋蕊,叫人來,把素畫拖出去掌嘴!沒有我的話不許停!」

  弘晈趕忙擋在素畫前面:「額娘,您不能打她!您掌兒子的嘴,兒子還給惜晴。」

  「不能?還嫌輕是不是?」我只覺得半輩子沒發過的火這時全在身上燃燒,好像有什麼事情就要呼之欲出了。我往前走了兩步,左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人呐?還不叫人來?把素畫拖到院子裡打板子!打到我滿意為止!」

  這一次果然有兩個小太監進來,弘晈頓時滿臉驚慌,一下跪在我跟前,扯著我的衣襟苦求:「額娘,額娘您要了兒子的命吧!素畫有身孕,求求額娘,求求額娘!」

  恍惚中,我像聽到了轟隆隆的雷聲,「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我用力撐著桌子,眼前有些旋轉。

  弘晈低下頭:「素畫有身孕,她是兒子的人,額娘只管打兒子,是兒子為了護她才……」

  「好,好!真好!」我指著他,努力克制自己發抖的聲音,「總算把你的實話說出來了,你的人?多咱變成你的人了?她有身孕不能登高,晴兒這麼大的肚子就該挨你的耳光?真是聖賢書教出來的好孩子!你預備怎麼辦?在你哥哥喪期裡納妾不成?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出去!」

  他瞪圓了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半摟著素畫幾乎是逃了出去。我閉上眼,無數張臉在我眼前晃著,惜晴的,妍月的,海藍的,弦心的,每一張都在苦笑,漸漸融合在一起,匯成一張淒慘的面孔——我自己的臉。伸手在空中揮了兩下,秋蕊馬上過來扶著我往床邊走。惜晴睜開眼,呆滯地看著我。

  「晴兒,你早就知道了?」我覺得心裡堵了一塊大石頭,噎得有些疼。

  她順下眼,點點頭:「原本想等二哥葬期過了再來求額娘做主的,如今,呵呵,老天連賢慧的機會都不給孩兒。」

  我強忍著快要掉下的眼淚,擺出慈祥的笑臉說:「好孩子,這一陣子家裡頭不順序,你二哥的事一出來,額娘什麼心氣兒都沒了,何況他那個病,處置不好是會過人的。哎,總之額娘真是把你忽略了,這麼大的事都沒早看出苗頭……好了,你先在這屋裡歇著吧,有什麼事就打發小丫頭去叫我,別胡思亂想,調養幾天再說。」

  又安慰她幾句,我便去了西屋歇著。一碗安神藥下去,我耳邊轟隆隆的鳴聲才漸漸停止,回想剛才的混亂,當初有過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湧了上來,漸漸清朗。牆上的影子讓我覺得很孤獨,幾乎有一瞬間的衝動,我很想立時坐上車子去交輝園找允祥,可是想到他,就想到那句「各司其職」的叮囑,一下子擋住了我的力氣,讓我只能窩在床上繼續發呆。

  扭頭看見被我拿回來的那本金剛經,我隨手拿起來翻了翻,整整齊齊的小字一下就看出抄經人的細緻用心,我一眼就認得這是惜晴的筆跡。可能是被念誦的次數太多了,外面的邊角都起了毛邊,我見本子都快散了,就拿起來稍微整理了一下,不承想攏起來一頓,從裡面落下一張字條,上面的字跡雖然淩亂,仍然看得出跟經書的筆跡是一樣的,內容是一首詞,細細一讀,我頓覺五雷轟頂,不對勁的感覺終於完完全全沉入心底,只見上面寫著:

  憑欄遙眺,只望殘光照餘音。寒長暑短,總向昆侖意。
  沈沈暮靄,常掩籬院仰靡心,東君夢斷,更誰知,鮫綃終難系。
  ……

  一壺清茶,幾碟乾果,我坐在怡寧閣的竹廊子裡,一手執杯一手執壺,嫋嫋茶香隨著熱氣一起注入杯中,配上透亮澄綠的顏色,可以融化掉一些僵硬的氣氛。茶杯遞過去,對面跪著的人仍是一動不動,我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自顧自喝起茶來。

  「天兒雖好,總不宜久坐,你要是什麼話也沒有,就自去歇著吧,我老了,沒有那個身子骨陪你在這吹風。」我呷了口茶,淡淡地說。

  弘晈嘴唇翕動,喉嚨裡咕嚕了幾聲,只是悶悶地說:「兒子糊塗油蒙了心,來跟額娘認錯。」聽得出來,他情緒很複雜。

  「就你一個人?你的人呢?何況,你該認錯的,不是我吧?」我說完,抬眼看見他局促的樣子,忽然惻隱起來,撂下碗,我打發秋蕊帶著小丫頭走開,然後招手,「來,弘晈,別跪著了,坐到額娘身邊來,這就咱們倆,額娘認真問你的話。」

  他聽了趕忙跪著挪過來,我伸手拽了他一下他才在我旁邊坐下。我用指甲輕輕敲著茶碗,開門見山地說:「老三,跟額娘說實話,前兩天,你到底為什麼打晴兒,從小你就不總跟額娘說心事,額娘從來瞧不明白你,可是你也是額娘養出來的孩子,額娘相信,你不會僅僅為了素畫這麼混。」

  他的臉瞬間變換了幾種顏色,皺著眉說:「額娘,您別問了,就是因為兒子擔心素畫摔了,錯怪晴兒有意支使素畫才犯了混,就這樣。」

  歎口氣,我伸手揩了揩他額頭的汗,溫和地說:「老三啊,當初你謝恩時的表情和口吻,額娘還是記憶猶新呢。大婚的時候,你跟額娘保證過什麼?既然人是你中意的,一心一意這個詞,有這麼難做到麼?」

  聽了這些話,弘晈臉上出現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繼而,他輕聲笑了起來,笑得渾身直顫,手扶著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都在叮叮噹當地抖。好半天,他終於平復下來說:「額娘,一心一意這個詞,確實很難做到。晴兒在額娘這裡住了這麼多天,額娘這話,有沒有問過晴兒?」

  「這話怎麼說?」

  他嚴肅了神情,很認真地看著我說:「到今天也不能瞞著額娘,素畫從小就在兒子屋裡,跟兒子一起長大,早在惜晴進門前,兒子就看中了。額娘,您要為晴兒做主,怎麼處置我都行,饒了她吧。二哥葬期未過,兒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額娘以後給素畫一個容身之處。」

  我用力握住茶壺尋求溫暖,變涼的手心反襯出心裡的浮躁,儘量壓著聲音說:「容身之處?你以為,我很喜歡跟一個丫頭過不去?可是你叫惜晴情何以堪?既然之前你就有了素畫,為什麼不跟額娘講?」

  弘晈伸出手,從外面覆住我捂著茶壺的雙手,有些哽咽:「額娘只有一個恩典,兒子不想為難額娘……」

  我無語,耳邊只有他忽遠忽近的聲音:「額娘剛才說,兒子從小不喜歡說心事,其實額娘不知道,跟額娘說心事,是我做了好些年的白日夢了。早些時候每回下學回來,那麼多人圍著嘰嘰喳喳,額娘每次單問二哥幾句就散了,兒子擠過去額娘也不問話。逢年過節,額娘總是自己去二哥屋裡送衣裳和時令物件,打發到兒子這裡的只有小丫頭。算起來,兒子跟額娘最親近的時候,大概就是受傷的那一回了。後來,額娘一直很忙,府裡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額娘勞心勞力,兒子也長大了,越發不敢再去添煩,所以兒子的事,額娘恐怕沒有幾件知道的,可是額娘的煩心事,兒子全都看在眼裡。」

  「額娘偏疼二哥,眼睛只跟著二哥轉,任誰都看得出來。二哥學問好不輸給阿瑪,厚道勁兒也像額娘的心胸,就連長相,二哥也是最像額娘的,兒子沒有什麼能跟二哥比。可是看見額娘為了二哥的婚事連皇上的意思都敢駁,兒子卻有點不明白了。阿瑪說,這門婚遲早要指到咱們家,難道額娘竟不知道?眼見額娘一意孤行,兒子原想,既然皇父提到兒子,索性就認了,晴兒出身書香門第,兒子自然不會虧待她,過個一二年再求額娘做主素畫的事也都不算委屈了,只是萬沒想到,沒想到晴兒她,她……」說到這他忽然皺緊了眉頭,猛地放開我的手,握著拳頭捶在自己腿上。

  「你,你也看見了?」我問,小心翼翼地。

  他點點頭:「看見了,兒子這才知道她成日淌眼抹淚所為何來。兒子失手打了她,其實還不如打在自己臉上!」

  我這才發現,跟弘晈推心置腹的結果似乎並不那麼好接受,一時間,我的思緒裡充斥的全都是惜晴心灰意冷的樣子。「沒想到,竟然害了她,害了你,全都害了……」我下意識地喃喃著。

  弘晈說:「額娘您還不明白麼?這是皇父選中的婚事,倘若不是我那就還是二哥,任憑額娘再有一個恩典,也還是再得罪皇父一次啊!這是命,阿瑪說了,這是命!」

  命!這半生,我是第幾次被命困擾了?弘晈的話讓原本不明了的一切都浮出水面,這是惜晴的遺憾,素畫的遺憾,抑或,本來就是投影在她們身上的,我的遺憾?

  僵持間,秋蕊過來回:「主子,剛才管家來說,外面大門口跪著個一身素服的姑娘,怎麼勸也不走,跪了有半個時辰了,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看,管家只得來回主子。」

  姑娘?我納悶著,還是吩咐叫把那個姑娘先帶到前面,我出去問問再說。又回頭讓弘晈自回房去,臨走時,弘晈叫住我:「額娘!」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