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八四


  弘昌愣了愣,使勁往前蹭了兩下,口氣轉了哀求:「額娘,兒子認錯,可是兒子沒有做不忠的事,求您勸勸阿瑪,不要關我,兒子不想啊!」

  我看看允祥有些呆滯的眼神,扶著他重新坐下,忍不住回頭長歎一聲:「弘昌,你的阿瑪關你打你,是為了護你,你年輕識淺,是該尋個僻靜角落好好想想清楚,這世上有很多事,表面是一個樣子,本身又是一個樣子。倘若有一天到了連阿瑪都護不住你的時候,你還能跟誰講道理去呢?」

  弘昌癱坐在地下,表情顯得迷惑極了。我招了招手,兩個侍衛便攙著他出去了。我坐在那裡跟允祥對視,一時也找不到話茬來勸他。過了一會兒,還是他自己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得我毛骨悚然,一陣陣發冷,我伸手扯扯他的袖子問:「你,真的打算就這麼關著他?」

  他歪著嘴角搖搖頭:「他不是我,他想不明白的。你道弘時為什麼獲的罪?你死我活這四個字,他看得太簡單了!有這樣愚頑不靈的兒子,是我的錯!」說到這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在一天自然就關他一天,倘或我閉了眼,還怎麼關他管他?」說完他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不自在起來:「看我幹什麼?」

  他握著我的手貼在他額頭上:「我是聽了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想起先帝了。你不知道,第一回廢太子的時候,他把我們都捆了起來。那會兒他就是這麼說的,關我們捆我們,是為了護我們周全。呵呵,沒想到竟是你悟了。」

  我擠出一絲微笑說:「先帝的英明果決,豈是尋常人可以效法一二的?只不過這天下父母心,原本就是相通,不是有句話說」養兒方知父母恩「麼?我不過替你說出你的話,也知道你的小心翼翼,畢竟我們這樣的人家,沒有任性妄為的權力。」

  他眯起眼睛,苦笑變成了傻笑。我就著那只手點點他的額頭:「剛才看你那個彎著腰訓人的樣子,活脫脫跟當初老爺子訓你時一個樣!」

  允祥聽了拍著後腦靠在椅子上,突然又嚴肅下來說:「對了,綬恩的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那天開始,弘昌的院子門口就多了侍衛把守,該送的東西定時定量的一樣不少送了進去。不過看到弘昌還是那麼情緒不定,我們便把他的兒子永宣帶了出來交給弦心撫養。

  綬恩的事允祥反而沒再說,只是幾天後從賬上支走了五百兩銀子,沒等我問就又跑去天津了。等他回來仍舊宿在交輝園,滿打滿算竟有一個月我連他的影子都沒見著。

  七月,宮裡上下都在忙活四阿哥的婚事,雖然沒人確切知道這個皇子就是未來的國君,可是四阿哥受寵也是人人看在眼裡的,即使不及八阿哥。但福惠畢竟還小,於是巴結四阿哥就成了眼下最實際的問題,在這種前提下,四阿哥的婚事也就趨於隆重了。

  然而就在這種忙碌的時候,從怡親王府傳出消息,幼子綬恩于七月十一寅時,急病夭折了。

  那兩天上門道惱的人絡繹不絕,我對外宣稱傷心過度,告了病。不久果然皇后差人來問,並且准我可以不用參加四阿哥的婚宴,我整日坐在屋裡淌眼抹淚,心裡倒是真正的酸楚,記憶都還停留在宣佈綬恩生病的那天晚上……

  當日傍晚,小蔣太醫登門來見,說是允祥打發來給綬恩看病。我看了看跟他來的小福子,心裡多少明白了幾分。一番診脈過後,他留下藥方和允祥的字條便走了。我照著那字條上交代的又從帳房支了五百兩,令小福子從外面另雇了一輛車停在府後的胡同口,只等天一黑,各院都歇下以後便留下秋蕊坐鎮,自己抱著綬恩從馬廄後面的小門出去上了車。

  說來也奇怪,往常很早就睡下的綬恩,這會兒卻瞪著亮亮的眼睛精神得很。整著他頭上的小帽子,我心裡的擔憂更大於不舍。綬恩快要三歲了,對我的依賴是否已經成為他記憶中的烙印?對於要去的地方,要見的人,他能不能接受呢?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車子停在一座新蓋的四合院前,周圍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但是我分明聞到了一股郊外特有的田野的味道。一個小丫頭過來攙扶我,院子裡很靜,除了左手邊的屋子,其餘全都黑著。小丫頭要叫,我擺了擺手,走到門口自己打起簾子。

  「笑兒,還沒去睡麼?做神做鬼兒的幹什麼呢?」裡屋傳來一個聲音,我頓了頓步子,手心冒著冰涼的汗。

  「這丫頭,到底是做什麼?」隨著一聲笑嗔,屋門口閃出一個俐落的身影,看清我以後頓然呆住,臉上瞬息萬變,百感交集。

  我的眼底湧上一些東西,視線模糊起來。面前這個兩鬢斑白,眼角唇邊都帶了刀刻般歲月痕跡的人,如何能與那雍容的廉親王妃相關聯?僅僅三年不到,她的驕傲與尊貴已然全都歸於平凡,可她爽朗的笑容還一如當年,還是可以讓我在為她悲戚的同時被她溫暖。

  「傻在那兒幹嗎?我真就老得不入怡親王妃的眼了?」還是她最先勉強說出話來,「還是你以為大半夜的見了鬼了?」

  我笑了,原本憋住的淚水一下子被這一笑帶了出去,扳著她的肩,上下打量一番,我搖著頭說:「真好,真好,我可是再不想出去請牌位了。」

  毓琴捏捏我的臉,說:「瞧你這樣子,這命還不是你們保下的?」

  「是,也不全是。」我陷入沉思。腿突然被後面撲來的小小身體抱住,我這才想起來,趕緊蹲下把綬恩拉到前面,「快,這才是我今天來的目的,你看,這是綬恩。」

  毓琴的笑凝固在臉上,隨即被洶湧的淚水覆蓋,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哽出一句:「像,真是太像了!」

  「什麼叫像,貨真價實的就是,難不成還是我現捏的。」我忍不住打趣她。

  她嗔怪地捶了我一下,很快抹淨臉,伸手去拉綬恩,綬恩嚇得扭頭抱住我的脖子,怎麼扯也扯不開。我尷尬地看看僵在那兒的毓琴,解釋說:「這孩子的個性可是一點不隨你,而且他這個長相,我也只能把他拘在屋裡,我們府裡的人幾乎都沒怎麼見過他,所以怕生得很。今後你可有得忙了,叫他適應怕是很要費些功夫。」

  她聽了咯咯地笑了起來,淚珠在眼眶裡閃爍著,半天才止住笑說:「就連這個自小兒見人就躲的彆扭勁兒都是一模一樣。」

  「八嫂……」我急切地想說點什麼,又一下子都給忘光了。

  「」八嫂「這種話也就不用提了。」毓琴歎了口氣,站起來轉身進了裡屋,我抱著綬恩跟進去。屋裡很簡潔,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個茶几,還有一個供桌。綬恩已經有些困了,小腦袋一沖一沖的。我在椅子上坐下,輕輕哄著他,問向坐在床沿發呆的毓琴:「這裡可還少什麼?」

  「少?你這話問得奇了,現在哪一樣對我而言不是多的?」

  我無語,把綬恩放在床上,挨著她坐下小聲說:「外頭我帶來的包袱裡還有五百兩,還有一張紙寫著綬恩平時習慣吃的用的,還有他到換季時常愛患的毛病。一會子我去了,這輩子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你,可你要是有了難處,就告訴給你送東西的人。還有那個小丫頭,你放心,她一家子都是我們莊子上的,我保證她妥帖得很。」

  毓琴的眼睛一直黏著在綬恩的身上,輕輕撫過孩子的臉,她笑得很開心:「有了他,我什麼難處都沒有。何況,」她指了指供桌,「還有眉兒陪著我呢。」

  「好啊,咱們白好了一場,你們兩個有什麼私房話要是偏了我,我可不依,趕明兒個我死了,你也給我請一塊。」

  她立刻皺了眉頭:「你說你都不惑之年的人了,這滿嘴胡唚的毛病怎麼就改不了呢?」

  我握過她的手:「這倒也不是平白瞎說,算起來,也許不會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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