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七三


  免了貴妃的朝賀,別人不明就裡,我和莊親王福晉是早就知道的,可是單叫我去圓明園這個說法卻是頭一次聽說。後面已經開始有些騷動,我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皇后,正對上她諱莫如深的表情,翹著嘴角微微向我頷首,我只能強打了打精神,蹲身答應。

  圓明園很遠,自從六十一年我去了一趟暢春園以外就再也沒跑過這麼遠。圓明園很美,雍正在這一年舍了人力物力修繕,終於美得讓他把家都搬到這兒了。三百年後的這裡,留下的是荒涼滿眼,恥辱遍地,可是我有幸面對這三千畝風景,卻早就過了會好奇和感慨的時候。來見年貴妃,我能想到的就只是我迫切想見卻一定見不到的韻兒。

  看見竹子院那幾杆翠竹的時候,我心一動,這倒真是無巧不成書,韻兒與翠竹依然有著不可斷的淵源,就不知道這在她心裡留下的是什麼樣的記憶。這裡離九州清晏還真是近,在那莊嚴的殿宇四周有著這樣僻靜的去處,真有些「孤標傲世偕誰隱」的意境,只不過這裡住的,卻並不是一個可以超然於世的女子。

  不容我多想,已經有使女引我到了年妃的寢殿。年貴妃半躺著,比上一次見更加瘦削蒼白了,看見我她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迅速滅下去。早有人在我面前放下墊子,我捧著賀表跪下說:「今日大典,聽得娘娘鳳體微恙,眾人有心朝賀又不敢打擾娘娘靜養,於是委臣妾前來代眾人給娘娘行禮。」

  一直到我行完禮站起來,年貴妃始終沒動一下,眼睛盯著我遞過去的賀表,小聲說:「是皇上叫你來的?」

  我老老實實地答:「回娘娘話,臣妾是遵了皇后娘娘懿旨。」

  「哧」的一聲,她笑了出來,笑得大咳,一邊用帕子半捂著嘴,一邊指著我對底下人說:「咳,咳,還愣著幹嗎?咳,咳……還,還不趕緊給怡親王妃看座!」

  我恭恭敬敬地謝了座,屋子裡的侍女嬤嬤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我跟這個大半輩子沒說上二十句話的貴妃互相沉默著。

  「聽說福晉新獲麟兒,真是恭喜了,身子可養好了?」她呼吸順暢了以後,淡淡地說。

  「臣妾惶恐,謝娘娘垂詢。」我已經在搜索著告退的話。

  她絞著手帕,抿了抿嘴角,一把拉開腿上的夾被坐了起來。「福晉,早些時候在鐘粹宮一面,福晉可還記得?」

  「回娘娘,臣妾記憶猶新。」

  「記得就好,」她顫巍巍地站起來向我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只得走上去扶住她。她比我高些,此時略略低下頭看著我,「本宮當日就曾託福晉看在和惠公主的面上勸怡親王寬心,不知道福晉可有把這話帶給怡王呢?」

  我低聲說:「娘娘也該記得,臣妾當日便稟了娘娘,怡親王是否能」寬「並非臣妾說了算的。」

  她突然抓緊我的胳膊,聲音依然輕柔:「那本宮今日再求福晉,不要福晉代怡王答覆,只求福晉答應勸解。」

  「娘娘的話臣妾聽不懂,娘娘有何事需要勸解王爺?娘娘又怎麼篤定,該勸解的人是王爺?」我雖冷淡,卻也有些惻隱之心了。她本是皇帝寵妃,卻病在這一隅對我用了「求」字,可見天家無情起來,什麼臉面身份的也全都不值錢了。

  年妃松了手,自己又跌坐回榻上,苦笑著:「本宮如何不知?呵呵,本宮怎麼不篤定?皇宮裡好似事事隱秘,其實真正有幾件是瞞得住的?做那些理由都是自個兒懵自個兒罷了。直跟你說,本宮沒有別的,就想救二兄一命,求怡親王放他一條生路,福晉可聽明白了?」

  我沒有應聲,她似乎也不在意,自顧自說著,聲音漸漸有些尖利:「沒有人比你們更恨他,沒有人比你們更有理由恨他,可你們是福厚恩重之人,只留他一條性命便可,這對怡王難道不是舉手之勞?韻兒的事,歆瑤對不住福晉,是歆瑤因一己之私種下的怨,可是歆瑤待她也是用了十二分的贖罪心。福晉,施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二兄縱有萬惡之罪,也求怡王救他一救。」

  這些話說完,她已是喘成一團,腮邊掛淚卻目光呆滯。我有些動容,允祥曾經這樣告訴我:其實韻兒的事上,年歆瑤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姑且不究,難保根源不在那個居心叵測、妄圖抗衡允祥的年羹堯身上。雖然他沒有明說,雖然雍正也不是沒有自己的算盤,我們還是只能把這筆賬算在年羹堯頭上。如今年歆瑤居然求到我們這裡,不免讓人啼笑皆非。前有兵圍之欺,後有奪女之恨,此時的我們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如何能有救人的道理呢?

  我有些尷尬,眼睛看向別處想擠出幾句套話,扭過頭一眼看見梳粧檯上放著的一個笸籮。就那麼一瞬間,好像一柄重錘從天而降,把我剛有些軟和的心砸了個四分五裂!我急步走到她正面,用盡力氣蹲了蹲身說:「娘娘,臣妾自蒙先帝賜封皇子福晉以來,時刻謹記本分,王爺的事,臣妾不從多言。娘娘還是保重鳳體要緊,不該想的事情,還是少操些心吧。年將軍的事,不僅是娘娘的家事,更是大清的國事,後宮尚且不能干政,臣妾若是允了娘娘的吩咐,不僅僅王爺要怪,只怕皇上那裡還少不了降臣妾的罪呢!娘娘要求,大可以去求皇上,再不然還有皇后娘娘,結果如何都在皇上一念之間,怎麼也輪不到怡親王跟年將軍過不去。況且……」

  我走到梳粧檯前,僵硬的手指拈起笸籮裡那個褪了色沾滿灰塵又被剪得七零八落的如意結,一字一頓地說:「況且年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就請他自求多福吧!!!」

  說完這些,我踉蹌逃出了竹子院,那個慘不忍睹的如意結久久在我眼前縈繞,揮之不散。我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手心裡,刺痛傳遍全身。頭靠在車子窗框上,我咬著牙想:年羹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雍正面前,你死不足惜!

  姻錯(上)

  燭影搖紅,妾意郎情,牽出多少陰錯陽差

  雍正三年冬月,年貴妃薨了。走得轟轟烈烈,極盡哀榮。「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是她依附一生的男人送給她的最後一句評價。在她的靈前,我見到了匆匆來去的雍正,格式化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停滯,眼睛盯在一處,看上去神思飄渺。仿佛只有幾分鐘,他擰著眉長閉了一下眼,又旋身離開了。不知道泉下的貴妃可有看到這樣的道別,若是看到了,是長淚雙垂,還是嫣然一笑?

  短短一個月,年羹堯也死了,死得磨磨蹭蹭,不甘不願。說什麼野虎入年家,說什麼功高蓋舊主,長篇大套的罪狀列過去也不過化成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雖然不得善終算是他咎由自取,然而他留給皇帝的缺憾卻是綿延不盡。單單是卸磨殺驢的名頭便借著悠悠之口飄出又飄進,對上幾年來嫡位的重重迷霧,一段段舊賬被添枝加葉地渲染了出來。於是,如坐針氈的雍正雷厲風行地想要堵住任何猜疑點,卻在一連串對舊敵的打壓後坐實了人們的猜測。苦惱的皇帝,不明就裡的世人,還有我們府裡那個行色匆匆的王爺,都在各自的無奈中不可避免地迎來了雍正四年的春天。

  「阿其那,塞思黑。」我站在窗前念叨著,轉身看向桌前的允祥,「王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怎麼想?」

  「誰悲誰的死了?誰傷誰的類了?」他黯淡了眼神,「你以為,皇上整天看宗人府的摺子就那麼輕巧?八哥竟然在他府裡鬧出了人命,還跑到皇上跟前指天誓日地賭什麼」一家不得善終「?我還記得,八哥一向是最重體面的人,怎麼悖誤到這般地步?比起來,現在老十六老十七雖好,若論行事機警幹練,不知要遜上八哥多少倍!倘或他心寬些,唉!」他長歎一聲,「說穿了,皇上推新政本就處處受阻,再為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叫人造了反豈不是冤枉?一家大還是天下大?一家之事關起門來就沒人知道了,可是皇上家,一粥一飯都在天下人眼裡不是麼?」

  看看懷裡的綬恩,我忍不住說:「這小東西,真險啊,八嫂休了回家,只怕這一世也再難見了。王爺,有個事,我一直想問。」

  「什麼事?你說。」

  「綬恩的事,皇上真的不知道?」

  他站起來看著孩子,表情溫柔了許多:「龍椅那麼高,又有什麼事跳得出他的眼呢?」

  我心裡明朗了起來,八爺獲罪,香綺自盡,弘旺跟著被逐出了宗室,只有這個孩子,卻是用這麼特殊的方式生存下來,帶著多少暗流湍過的關懷。允祥走到我身後,舒臂將我和孩子一起圈在懷裡,沉吟了一下說:「雅柔,有件事情想跟你說,你是不是坐下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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