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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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你說吧。」我雖已年長,現在心臟卻堅強得已經沒有什麼聽不進的事情了。 他猶猶豫豫地說:「年前,聽說老十四的媳婦,沒了。」說完他收緊手臂,牢牢固定住我。 我沒說話,略略掙扎了一下,繼續低頭哄著孩子,允祥有些訝異,繞到我臉側看看我:「雅柔,你要是難過就說出來,你別……」 「我不難過,我替菀眉高興,她解脫了,不是麼?他們都解脫了,就這一點誰也比不上,你、我、十四叔,還有皇上。」我使勁往後靠住他的胸膛。聽他真實的心跳,突然覺得很孤獨,我們此時就像兩個依偎在無邊曠野的人,不互相支撐就站不住。其實從前我們也是這樣,只不過那個時候,我們是孤獨於一家;而現在,我們是孤獨於天下…… 轉天,我打發人出去悄悄地請了一塊牌位,沒有頭銜,就只刻了菀眉的名字。我把它放在佛堂最角落的地方,焚香供奉。放眼望去,熹琳、熹慧、海藍、阿瑪,現在又加上菀眉。「真是越來越熱鬧了。」我笑著,「把我送到這裡,難道就是為了見證你們從人到牌位的歷程?你們現在都在看著我麼?看我是怎麼唱完自己那一出?」 「吱呀」一聲,門外探進一個腦袋,看見我回頭便笑著說:「額娘在這裡,兒子要出門去,打算辭辭額娘的,叫兒子好找。」 「暾兒,」我招手叫他過來,用帕子抹抹他的額頭,「做什麼這麼匆匆忙忙的?你身子單薄,不要一頭汗地往風地兒裡跑,仔細吹著。跟額娘說說,這些日子回了書房,你可有好生念書?」 弘暾撇撇嘴:「兒子落下好些功課,光指望四阿哥帶出來的那些文章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雖辛苦些,到底清楚明白了。額娘,兒子現在就要去宮裡找四阿哥呢,過兩天他去了圓明園就不得見了。」 「我可聽說四阿哥開始學著接觸朝政了呢。你呀,不要耽誤了四阿哥的正事,咱們的園子也差不多好了,回頭搬了進去不就得見了?」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對這個兒子,我總是不太放心。從他小的時候,只要一有磕著碰著,我看到他的傷口就會反射性地在相同的位置疼痛起來。像所有母親一樣,我恨不得暾兒永遠在我的保護裡。可是當這個儒雅清俊的孩子站在我面前,讓我看到他的倔強時,我又不忍心用疼愛去桎梏他。 暾兒細心又敏感,就像現在,我淡淡的一句話,他就已經察覺出我的擔憂,隱隱的不安隨即表露在臉上,又在瞬間被笑容替去,跟著說:「其實兒子也懶怠動呢,不情願整天跑來跑去的,若論這些個《大學》、《四書》上頭,問阿瑪倒更來得詳盡,只是兒子實在太久沒見過阿瑪在家了。」 我笑著整了整他的假領和袖口說:「行了,多帶幾個人妥帖地跟著,早去早回吧。等你阿瑪呀,怕是這一年半載的也念不成書了。」 弘暾立刻高興地作了一個揖,嚷著「謝謝額娘」就飛跑了出去。我搖搖頭,走回自己屋裡。綬恩還在睡覺,我拿了幾樣活計吩咐給下頭的嬤嬤們,便開始像每天一樣照著字帖教弘曉認字。沒過多久,跟著允祥出門的一個小廝先回來報,說允祥這一趟從天津州直接去了直隸南,可能要晚幾天回來,要我做主預備皇后千秋的禮,不必等他。打發走小廝,我摟著幹珠兒歎氣:說起來,我們真的是各司其職了。 很黑很長的一條隧道,我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往前走,眼前一陣霧濛濛的,什麼也看不見。有個人在我前面不遠處,腳步和氣息那麼的熟悉,我放心地跟著他,試圖趕上,好容易望其項背,他卻突然轉過身來。我嚇了一跳:「允祥,你怎麼這樣蒼白瘦削?又為什麼這樣驚恐悲戚?」我心裡喊著卻沒有聲音,我想要上前,卻被一陣綠光拖向遠處,再也看不見他…… 「允祥!」我渾身猛地一顫,手打在多寶格上,一痛便清醒了過來。伸手一摸後背濕冷一片,全身所有的經脈好像都在跳動,怦怦砸得我頭昏。想不起來是第幾次作這樣的夢了,每當夢醒時分,看著屋裡的殘光心中更添戰慄。我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盅白開水,呷了兩口便披衣出門。 將近月中,外面八分滿的月亮透徹清冷,我拽了拽身上的褂子,想要找個地方坐坐,冷不丁看見左邊書房竟然亮著燈。躡手躡腳地疑惑著走過去推開門,只見書桌上鋪天蓋地的紙張和書籍摺子到處都是,允祥坐在桌前,兩手交疊枕在頭下。輕輕的鼾聲響起,我忍不住笑起來,解下褂子給他披上。他腦後的頭髮又多添了好些銀絲,在燭火下此起彼伏地閃著光,我不覺伸出手去又怕吵醒了他,頓了頓,轉身欲走。 一隻手被灼熱的掌心攥住,我回頭一看,他偏頭枕著另一隻手微笑。我有些訕訕地說:「你看,我倒做了壞事了,擾了爺的清夢。」 他呵呵一笑,直起身拉我坐在他腿上。仔細端詳他,眼睛裡都是血絲,臉皮也黑粗了些,我想起夢裡他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怎麼臉煞白煞白的?誰把你吵起來的?這些奴才,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他皺了皺眉。 我忙說:「別冤枉了他們,我是睡不著起來走走,沒想到你竟然回來了。」我扭頭看著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紙,「瞧你弄的,去了這些時日,事情可辦完了?」 他搖搖頭:「哪有那麼容易完,也是多大片地方呢?原想著順路我去選吉地,可是這一頭又總得看著,這可不是個小把式,你看看。」他拿過一張地圖,密密麻麻都是一團一團的標記,「看得明白麼?」 我笑笑:「這我哪裡懂,只是看著這一塊塊的怎麼這麼亂呢?」 「這些就是積水的地方,你再來看這張。」說這又拿出一張,字比方才那個略大些,一條條脈絡經緯縱橫,清晰明瞭。他指著中間一塊三條河道起點的地方說,「這就是你剛才指的地方,原先是那個樣子,現在你看,若是修好了,上頭可以蓄水,滿則輸出灌於乾旱地,積下的不多不少還可以養魚養蝦的,這麼說明白了麼?畫這個的人可是個才子,胸中大有丘壑啊!」 看他說得兩眼亮亮的,像個小孩子一樣滿面紅光,我合上那些圖說:「好了,我如何明白得了這個?你現在怎麼得空回來了呢?頭裡恍惚聽說朱大學士在京,我就以為你那邊也差不多完工了呢。」 「他那是家裡母喪,可是把本王給坑苦了,選地的事不敢耽擱,這一頭又離不得。你哪裡知道,這次頭回來的時候,我過雄縣那邊去看水塘子,也是性急,卷了褲管就踏進去,誰想半寸長個水蛭掛了一小腿,當時就腫了。呵呵,唬得小福子什麼似的,趕緊找當地藥粉消了,可不敢讓你看見。哎?怎麼了你這是?」他說著手扶上我的臉。 我猛地回神,發現兩頰竟是涼冰冰一片,趕緊伸手抹了抹。他收了笑臉說:「你說你,越大越成孩子了,早些年你那什麼都滿不在乎的韌勁兒哪兒去了?」 「可不是,女人家心眼兒窄,叫爺看笑話了。」我站起來,「你不回屋去歇會兒?」 他伸個懶腰:「歇不成了,你看我這摺子還一個字都沒動呢,虧得被你叫起來,不然皇上跟前要出洋相了。你回去歇著吧,看仔細凍著,再兩天就是娘娘千秋,有你忙的。」 「禮單什麼的,你不過過目?這大半天的你都不說問問?」 「不了,有你呢,我對這家裡什麼心都不操。」他低頭開始伏案蘸墨。 我轉身向門口走去,拉門閂的時候,我說:「王爺。」 「嗯?」 「家裡頭有我,可我,只有你。」不等聽到後面的動靜,我拉開門走了出去。 月亮有些西移了,就著一絲寒意,我抱膝坐在書房前的臺階上犯起迷糊。這是雍正四年的月亮,我還有多少時間和機會,可以坐在這樣皎潔的色彩下守著燈下的那個人呢? 兩日後是皇后千秋,我們少不得拖家帶口地進宮朝賀。晌午皇上賞下克食,於是皇后便在長春/宮的院子裡擺了茶招待親王福晉。小孩子們難得見面倒是快樂得很,弘曉和八阿哥一直嘻嘻哈哈地玩在一起,先頭在家裡教他的規矩也都拋到腦後去了,我怕他不懂得讓著福惠,眼睛一直跟著他轉。皇后笑說:「瞧你這心不在焉的樣子,叫他們自去玩吧,小孩子不礙的,多叫幾個人跟著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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