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七一


  他伸手幫我理了理鬢角,只說:「又得讓你『坐牢』了,好好呆在怡寧閣養著吧。」

  我揮開他的手:「別來這套,你跟我說這是怎麼回事?我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有沒有喜我自己會不知道?」

  允祥嚴肅下來,回頭看看門口,然後籠住我的胳膊:「信我嗎?」

  我瞪了瞪眼:「難不成你……」

  他仰起下巴,嗔怪地瞥我:「想哪兒去了你?只是現在暫時不能跟你說,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出這樣的招數。你要是信我的話,就好好地把這」胎「養下來。等穩當穩當我再告訴你怎麼回事。」他臉上從平和到凝重,看得我沒來由的一陣心驚肉跳。

  我靠過去抱住他,從他胸腔裡傳出的怦怦聲竟然也急促地合准了我的頻率,咽了口唾沫,我哆嗦著說:「你是知道的,我們娘兒幾個的命,都在你身上。你要覺得可以,我就信你。何況,」我擠出一絲笑容抬頭,「我現在要說不信,你還能換人不成?你這先斬後奏的招數可真夠陰險的。」

  他沒有笑,下巴輕輕蹭著我的額頭說:「人是換不了的,除了你,我還誰都不信呢。」

  我的手臂緊了緊,他的朝服真冷,補子上燦燦的繡龍毫無生氣地冰著我的臉頰。唯一溫熱的,就只有緊貼著額頭的他的下巴,和他呼出的氣息。

  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踏出怡寧閣,整天呆在屋裡「養胎」,誰也不見。消息傳到宮裡,皇后賞下了很多東西,我都交給秋蕊一一收好。對於秋蕊,一來她也算是我的心腹,二來我身邊不能沒個人幫扶,於是我沒有瞞她。秋蕊也知道這欺君枉上的後果有多嚴重,雖然害怕還是盡可能鎮靜地配合著。

  三月的時候,允祥得皇上體恤,跑出去療養了幾天,雖然帶著些政治色彩,也要比整天出入戶部皇宮要輕鬆些。回來以後皇上就要他從兒子裡挑一個封個郡王頭銜,允祥回絕了,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看似沒什麼影響,只是弘昌好像有些失落。

  沒有多久,聽說年羹堯被降了職。我怕韻兒受牽連,有心問問,可是話到嘴邊那些顧忌也都冒出來了。面對允祥,我們兩個常常是互相欲言又止,所有的情緒裡,嘆息聲占了大多數。不過他還是沒讓我等太久,一個明媚的晌午,有一位不速之客出人意料地踏進了怡寧閣。

  聽秋蕊回說廉親王府派人來送東西的時候,我拿著針線半天沒緩過味來。自從政治立場明確了以後基本上就跟他們沒有什麼來往了,雖然時常惦記毓琴,可是處於分毫都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的位置,除了謹言慎行也別無他法。今天卻又怎麼想起派人來送東西了?按說這查出身孕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正猜著,一個穿斗篷的丫頭已經走進來,對我福了福身,並不開口。倒是秋蕊在一旁替她說:「廉親王福晉差她來給主子送些個用得著的小物件,還有些小衣服小鞋子的。」

  我仍舊看著手裡的活計,只是說:「回去給你們福晉道費心,你們主子一向可好?」

  寂靜了一小會,那人開了腔:「好,自然好,好得很呢。」

  聽見這個聲音,我猛地抬起頭,對面那一貫飽滿自信的笑靨帶著幾分恬靜。我指著她,又緊張地看看後面,還好,秋蕊早已機靈地關好門出去了。我一把拉過一身丫頭裝扮的毓琴,結巴了半天沒找著起頭的話。她順下眼看看自己說:「你看我可不是好得很?好得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我打量著她,常掛著笑的眼角已生出許多細紋,依然水光溜滑的頭髮竟然摻雜了不少銀絲,往下看去,我的視線停在她微粗有些不協調的腰上。她咧咧嘴想笑,最終沒笑出來:「落到這動輒得咎的地步,我怎麼敢說自己不好呢。」

  「八嫂,你這是?難不成,我這一『胎』,是給嫂子養的?」我緊張得要命,雖然門窗緊閉,可我還是覺得四面八方都是耳朵。

  毓琴撫著小腹,臉帶悲戚:「怪他來得太不是時候,他的阿瑪額娘都自顧不暇了。可是雅柔,白做了這麼多年的夢,我捨不得不要啊!沒想到,以十三弟今天的地位竟然肯救我們,這叫我……」

  我攔住她:「說這些又何必?當初在御花園我就跟你說,倘若你有了難處,我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我們王爺想是也知道這一點。你我好了一場,鬧成這個樣子,誰又比誰好過呢?嫂子,為什麼不勸勸八哥?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毓琴放開握著我的手,搖搖頭:「我為何勸,我怎麼勸?他為他自己爭,他為他額娘爭,他姓著愛新覺羅的姓卻跟整個愛新覺羅家爭!這是錯嗎?誰的錯?我勸之無名啊!況且,安親王這一脈開罪皇上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跟他到底誰連累誰還不一定呢。」她看住我,「雅柔,說起來,我,菀眉,還有其他的妯娌姐妹,總都沒有你活得明白。老十三這一路顛顛倒倒,你都是那麼安靜地跟著,好像早就知道結果一樣,你有這樣隨遇而安的性子,是老十三的福,也是你自己的福啊。」

  我聽了這話不免心虛,好像考試作了弊一樣有些瞧不起自己,抹抹眼角,我問她:「嫂子,我躲在這屋裡倒是不成問題,可是你這孩子到底要怎麼生下來才妥當呢?」

  「放心,眼下我們到底還沒有被奪爵,我自有法子遮人耳目地把他養下來。只是以後,不知道這搖搖晃晃的頂戴還能戴多久,這搖搖晃晃的腦袋還能長多久了,朝中忌我們防我們的不止有皇上,所以我不要別人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不管將來是什麼命,我總要給胤禩留下骨血。今天來這一趟,就是想當面託付你。雅柔,我一輩子要強,從不曾開口求過人,除了這一次。誰叫我欠了他的,欠他這麼個孩子。」毓琴說到最後好像是在自嘲一般,只不過帶著點滿足,也帶著點遺憾。

  「爺,你膽子也忒大了。」晚上,我沉默半晌這樣對允祥說。

  「呵呵,應該說,是你們這些女人家不給人猶豫的空兒啊。」他壓低聲音,「再拖下去,想這麼辦也不能了。」

  我翻身和他對著臉:「那你都不先來問問我,萬一這會子我真有了怎麼辦?可是爺欠考慮了不是?」

  他摩挲著我的肩膀,點點頭露出一絲壞笑:「要說這個我是性急了些,好在不是沒有麼?我忍忍就是了。」

  一句話說得我紅了臉,見他伸手去掐自己的眉心,我半坐起來,兩手幫他碾額頭。心裡想著白天毓琴的表情,我忍不住把疑惑問出來:「爺,八王爺他們,難道就還不如個年羹堯麼?」

  感覺他身子一顫,好半天才說:「這算什麼比法?年羹堯如何有功也不過是個奴才,八哥如何有過也終究是個皇子!」他猛地坐起來,背對著我,「先帝當日說,是他的兒子,就該以祖宗的江山為己任,這話他沒說完,還有一層意思是:以祖宗江山為己任,不一定要做皇帝。這意思我想通了,總有一天老十四應該也會想通,可是八哥九哥他們,怕是永遠也想不通了。」

  「想不通,他就該死麼?」我盯著他的後背,壁桌上一盞紅燭快到了盡頭,昏慘慘的光映在他的側面,從頭頂到辮梢,剪出一條詭異的輪廓。

  他回過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我:「誰說他該死?你哪裡聽來的?」

  我趕緊說:「不是聽來的,是讓白天八嫂的樣子嚇出來的想頭。」

  他松了口氣:「誰也沒非想要他死!新皇大位初定,推新政撫舊臣,國庫裡頭都快見底了,我是怎麼追著人要錢,背後多少人罵我,你也是看見的不是麼?這樣的時候誰有那麼多功夫跟他們過不去?倘若他們真的兄弟一心,又怎麼會授人以柄?叫全天下看我愛新覺羅家的笑話?」他瞪著眼,表情有些無助,「皇上沒想要他們死,四哥沒想要他們死,雅柔,成者王侯敗者寇,可是倘若當日我成了敗者,我一定不會去做個名副其實的賊!倒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今,我是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我也扛著腦袋去做了。」

  這些話音落下以後,紅燭好像懂得配合氣氛一般,大亮一陣就滅掉了,眼前頓時伸手不見五指。我一陣驚駭,慌忙去尋他,碰上他冰涼的手,緊緊攥住,我隔著濃重的黑暗對他說:「你看,這麼黑,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可我還是一尋就尋到了。橫豎就在跟前,黑怕什麼的?」

  突然額上落下一抹溫熱,他憋著笑的低音傳來:「我比你厲害,輕車熟路,我也一尋就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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