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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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後,德妃又恢復了沉寂的日子,身體似乎比先前硬朗些,我看她沒事就自回府去了。雍正新登大寶,自然是大加封賞,看那架勢幾乎是見者有份。只有十四爺被他留在馬蘭峪等待大行皇帝梓宮,我知道眉兒去了陪他,這讓我想起了曾經養蜂夾道的日子。這根弦同樣會觸動允祥,每當他說起來的時候,眼睛總閃動著不同的光芒。 開春後,允祥接管戶部,忙得四腳朝天,好在有個李衛在戶部混了這些年,積累了不少,明裡暗裡地幫襯著,倒省了允祥不少功夫。除了弘曉,孩子們都已經大了。弘昌封了貝子,每天跟著接觸一些政事,婚事自然也提上議程,每天操心這些瑣事雖然很累,卻也權當解悶了。 一日晚,允祥回來就扔了一本摺子給我看,我打開一看,密密麻麻一大片,我雖看不太明白,但是其中「皇考敏妃……加封敬敏皇貴妃……」這些字我還是看懂了。「怎麼?皇上這就要給你額娘加封?」 他皺著眉頭:「是啊,匆匆忙忙弄了這個給我,說是這一半天就要發出去,還入葬景陵,這倒不是壞事,只是這個節骨眼上,也太……」 我不住點頭:「是啊,剛剛給你親王就已經樹大招風了,再來這一個,這不是把你往釘板上放麼?皇上從來不是急性子人,怎麼鬧起小孩脾氣來?」 「你還別說這話,認識他這麼多年,我也才知道他還真是個急性子,好像憋屈了這些年的全都得鬧出來。你說,這個我怎麼回了才好?」允祥吹著茶葉末問。 我拿著那摺子翻了半天,說:「皇上給的畢竟是恩典,回了自然不好,怎麼想個法子緩一緩,不要這麼急得。」 「怎麼說緩?你倒教教我。」他說完,對上我殺人的眼光,居然吐了吐舌頭。 我把摺子拍在桌子上:「你們爺們家的事幹嗎問我?這點心眼都沒有你還是趁早告老吧。」 他撓著頭笑:「福晉教訓得是,明兒個就上告老摺子,到時候福晉可不要哭哭啼啼抱怨為夫的沒出息。」 「怎麼能夠呢,我是那不賢不惠的人麼?只是到時候沒錢買米,你可別想惦記本福晉的體己銀子。」這話讓我想起當初在臥龍崗摸銀票的典故,顯然他也想起來,一陣大笑。正在此時宮裡突然來傳我,穆琅把消息一說,允祥的茶碗跌在桌上,茶水滴滴答答流了滿桌,可我們都渾然不覺,心裡只想著剛才的話: 「宮裡來消息,說太后娘娘不好了!」 絕頂 絕頂入雲端,高處不勝寒 仿佛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在永和宮穿梭,雍正坐在抱廈一語不發。小丫頭告訴我說太后從三天前就幾乎不怎麼吃東西,藥更是一點都不喝,神志忽然清醒忽然恍惚。很多時候恍惚起來就大哭,手還在空中亂抓,要不就是獨自坐在那裡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說什麼。雖然太醫說的都是些「肝火上延,鬱結於心」之類的套話,但是他們憂慮的神情早就說明一切,太后不過是捱日子罷了。 「別說這些不著邊際的來糊弄朕,你們只管說,如何能讓皇太后痊癒。」雍正只有發出聲音,眼神卻紋絲不動,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話不是他說的。 「皇上明鑒,皇太后乃是多年舊疾,本來細細調養並無大礙,只是這不肯服藥,臣等實在是為難啊。」太醫們全都是惶恐至極。 雍正還是沒有表情,只是左手成拳放在膝蓋上,微微地抖著:「開了方子就都走吧,若是喝了藥還不見起色,你們都給朕想好了遺言再來!」 太醫們連連稱是,倒退著都出去了。殿裡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透過帳子能看見太后斜靠在床裡,一個丫頭站在帳子外,手裡捧著藥進退兩難。我向雍正蹲了蹲身,剛想過去接過藥試著去喂。手還沒到,一個身影霍地走過來端起那碗。我定睛一看,吃驚不小,只見雍正碗舉過頭頂,筆直地跪在帳子外:「兒子請皇額娘用藥!」 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下去,而我幾乎是跌在地上,眼前這情景太不可思議了。從前他是兄長,現在他是皇上,他一貫是那麼穩重老練,現在又是那麼高高在上。可是他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像個倔強的孩子跪在母親床前,緊抿的嘴角像是要壓住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緒。我有些困惑了,想不出這樣的人如何使得出那些複雜多變的政治手段,他此刻的姿勢看上去只剩下脆弱,仿佛不堪一擊。 大概過了一刻鐘,藥早已涼了。「換……」雍正這才說出一個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重新遞了上來。「兒子請皇額娘用藥!」仍舊是這麼一句便不再出聲。又過了一刻再換……不知道換了多少回,雍正的手一點也沒有低下來過,只說:「若是皇額娘今日不肯用藥,兒子就把這些冷掉的都喝下去,既然不能給額娘治病的藥,就給兒子做了致命的藥吧!」 旁邊的人都是一驚,卻又不敢勸。很久,帳子裡伸出太后的一隻手,蒼老的聲音說:「藥就免了,這些湯水我喝了半輩子,給我治了什麼了?你且起來吧,我只想見你十四弟,你把他帶到這來,便什麼藥都不用了。」 雍正的嘴唇已經抿到沒了顏色,聽了這話,半分猶豫都沒有地站起來,把碗交給我,帝王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冷重新回到臉上。轉身前他說:「額娘還是調養身子要緊,那些胡思亂想最不利於病了。」 等他走遠,帳子被撩開,太後面如死灰,空洞地看著窗子:「你們都出去,雅柔,你過來。」她把底下人都打發走,只留下我坐在床邊守著她。握住我的手,她細細地看我,眼光從上到下一寸寸掠過,我被這樣的注視看得有點毛骨悚然,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從身後的多寶格裡摸出一封信和一個盒子:「雅柔,額娘信得過你,今天託付給你和老十三一件事,若是你們見得著胤禎,就把這個給他。跟他說,額娘見不了他最後一面,可是額娘還是會時時照拂他,他若有委屈,就讓他還像小時候那樣,來找額娘說。」 我接過東西,淚如雨下。這富貴天家的母子之間怎麼可以相互背謬到這樣的地步?誰也不肯多讓一步,難道真的只有死亡才能結束這種劍拔弩張麼? 太后說完這些,微笑著往後一靠,力道大得連帶我都差點栽到她身上,她混濁著眼睛自語:「那年,他就這麼走過來,他喊」藜霜「,我臊得都沒敢回頭,呵呵。先帝啊,藜霜不敢見你,我把他們帶成這個樣子,他們都是這個樣子……」 據說,那天夜裡,太后娘娘直著嗓子叫嚷了半宿,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禎兒……禛兒……」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喊的是誰。 先皇的素服還未除去,我們便又身著重孝地跪在甯壽宮的棺槨前了。雍正在最前面,我感覺我們這麼多人的存在好像就是為了反襯出他的形單影隻一樣。幾番叩拜之後,「你們都去吧。」雍正說。 所有的人都向外走,我和允祥走在最後,剛剛出了大門,就聽見裡面「嘭」的一聲,好像有重物擊在棺槨上的聲音。門口的小太監及時地關上了門,然而仍有幾聲低啞的啜泣飄了出來,砸在我和允祥的心上。允祥腳底一個掙扎,似乎想要回去看看,我拉住他搖搖頭,挽著他的胳膊走下臺階,厚重的大門在背後掩蓋住殿內的昏暗和悲傷。我不禁感慨:這一對相似固執的母子,就是用這同樣固執的方式結束了這一世塵緣,徒留下彼此相似的遺憾…… 「現在不得不說,皇父果然是高瞻遠矚。」允祥坐在浮碧亭裡說。 「哦?這話怎麼說?」 他看看天:「當初皇父就說,這個位子太孤絕。現在看來是真的,倘若今天是我,也許我已經退卻了。」 我踮起腳看向甯壽宮的方向,很隨意地對允祥說:「但是皇上一定會是個承先啟後的好皇帝。」 「哦?這又是怎麼說呢?」他眯著眼睛。我推了他一把:「你心裡明明有數還來問我?」 他拉我坐下:「我就想聽聽你的說法。」 我心裡肅穆起來:「如今除了認真做皇帝,他還剩下什麼呢?」 允祥聽了不禁沉思:「像他這般認真的人,有通達的時候,自然也免不了有悖謬的時候。我如今頂了這樣的頭銜,簡直如履薄冰。當初在皇父跟前,或者還能沾點做兒子的光。而如今,于兄弟,我自然克盡心力相助;於君臣,我卻不得不多加一份顧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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