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五九


  送走太醫,四福晉轉頭聽聽裡面的德妃沒動靜,便悄悄對我們說:「趁著額娘沒醒,我還是趕緊走了,額娘現在連我也是不願見的,心病還需心藥醫,皇上那頭我再勸勸,額娘這邊還是交給兩位弟妹了。」

  眉兒低頭半晌方抬眼說:「既是談不攏,何不讓額娘眼不見為靜?偏居這永和宮一隅又有何不可?」

  「糊塗!這話也是你說得的?哪有不勸和反勸散的道理?額娘註定是太后,皇上的決定如何可以質疑?」四福晉明顯惱了,我趕緊把眉兒擋在身後,對四福晉說:「請四嫂放心,我們一定盡心服侍開解。」我把手背在身後使勁握了握眉兒,四福晉終於不再說什麼就去了。

  眉兒兀自回去守著德妃,外面小太監來報說允祥來了。我迎出去,直接拉他到偏殿說:「這會睡著呢,你還是別去了,剛才鬧得好嚇人的,娘娘已經把你們都看得一氣了,估計對你也不會有好臉色。」

  允祥握住我的肩,上上下下地看:「那你呢?有沒有受了委屈?」

  「委屈肯定是有,不過性命還是無礙的,本福晉是何等的」乖巧懂事「?我這棵草既然都被栽上牆頭了,自然哪邊風大就順哪邊了唄?」

  他好笑地看著我:「行了行了,好容易見了我可不聽你胡言亂語,盡心服侍是要的,只是也不要勞累了自己。」他把我的手貼在掌心,「還好,手這會倒是不那麼涼,用得慣的東西還缺哪些,我叫人送了來?」

  我有點酸楚,眼睛盯著他的紐襻:「你夾在中間也不好做得很吧?娘娘態度尚且這樣,別人我更想得到,你今日比的那個」十四「是什麼意思?十四叔要回來了麼?」

  他點頭:「已經招了他回來,只是皇上的心思我還看不明白,一時也不安得很。論固執,皇上決不輸給德娘娘,倘若這麼一直僵下去,老十四回來就有大麻煩了。一頭我要防他,另一頭我還得想法保他,你說怎麼辦?」

  我聽了這句話不禁感慨,我又何嘗不是這樣?眉兒、德妃和皇上、四嫂,看來我和允祥這一對同命夫妻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

  「雅柔,想什麼呢?我這可就要去了,裡裡外外還好些事呢。」他晃了晃我的手。

  我輕輕環住他的腰又馬上放開,說:「我想回家。」他笑著回擁了我一下,走了。

  德妃從那天起就沉默寡言,除了服藥進膳以外幾乎就不張口。雍正每日晨昏定省從不疏忽,只是就在殿上請個安完事,母子倆再也沒有正面交鋒過。允祥還是偶爾借著請安才能跟我說上幾句話,其間我回府幾次也沒碰見他。眼見他日漸消瘦下去,我忍不住開始惱恨這樣的生活,每當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就會掏出「風雨同舟」,讓它的馨香縈在我周圍。

  到了年底,聞聽十四回來了,卻沒見他進宮,我們一直瞞著不叫德妃知道,直到除夕前眉兒回了府就再也沒有回來,德妃才覺察出幾分。過了年就是雍正元年了,所以這一個除夕忙碌又寂靜,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跨越了這個子時,更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呢?

  儘管我很想念往年和孩子們濟濟一堂的感覺,卻仍然沒有回府,而是陪著德妃在這個冷冷清清的永和宮守歲。德妃斜靠在榻上,臉色好了很多,幽幽地對我說:「雅柔,大過節叫你可憐見的來陪我這老孤寡,夫妻不能團聚,額娘于心不安呢。」

  我手裡給她布著小菜,笑說:「額娘說哪裡話,早些年不都在宮裡麼?孩兒親娘沒得早,嫁給十三阿哥這麼多年,全指額娘疼著,難得有這麼樣的日子說說貼心話呢。」

  我把手裡的小碟遞過去,她擺擺手,有丫頭上來把小幾撤了下去。德妃轉頭深深看了我一眼,制止了我要勸她進膳的話,招手道:「來,你坐過來,今天這樣好的日子,額娘就跟你說兩句體己話。」

  我把我原本坐的軟墩挪到她跟前,胳膊拄在榻上聽她說:「雅柔,實不瞞你說,額娘自知道日子不多了。如今是個什麼情形,你是都看在眼裡的。眉兒為什麼沒回來,我清清楚楚的。」說到著她苦笑一下,「你看,老十三不是我親生的,現如今我能信的能依靠的,卻還只有你們兩個了。」

  我扶住她的手問:「孩兒大著膽子問額娘一句,論理,這話是不該孩兒說的,可是心裡就是迷惑。額娘,雖說」生恩不及養恩大「,可皇上到底是額娘的親骨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誰做了皇帝都是您的榮耀,您何苦執拗呢?」

  德妃閉上眼,兩行清淚流下來,抖著嘴唇半天才咬著牙說出一句:「他不是我的兒子,他的心從來就不在我身上!」

  「額娘又說氣話了,招惹您傷心是孩兒的不是,只是皇上對額娘的一片孝心孩兒也是看在眼裡,並無半點差池。太醫說心病還需心藥醫,額娘有什麼心結不妨把皇上請來解了呢?」

  德妃用手帕不斷拭淚:「從他小時與我分離,原本是皇家規矩,違錯不得。可是別人的阿哥見到親娘也都是更添一份親近,惟獨他,見了我就躲開。自來他就以孝懿皇后親子自居,是佟家的親戚一律親厚。我曉得自己出身低賤,也從不苛求他什麼。可是孝懿皇后歿後,他回了我這永和宮,仍然是那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往往看過去,他還不如老十三跟我貼心,他既不願認我,我偏疼老十四又有什麼錯?」她越說越激動,淚水在臉上洶湧,索性都不再擦了,「可你知道嗎?他恨我,他為了胤禎恨我!就因為這恨,他拼了命地奪位,先帝那麼看重胤禎,又如何會把大位傳給他?」

  她字字都說得清楚,可我聽上去卻是那麼糊塗:「額娘,孩兒不懂,您相信孩兒,是您的兒子就一定會是個好皇帝,又焉知先皇不會傳位?若沒有傳位何來黃袍加身?底下人也不會答應的呀。」

  德妃突然瞪紅了眼睛,昏暗的永和宮裡,她的表情猙獰而決絕:「他什麼都幹得出來,否則他為什麼不敢讓我見上先帝最後一面?他心狠手辣像透了那個女人!我不認他,到我死我也不會承認他!」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額娘,您醒一醒,新皇已經登基,一切既成事實了,現在正是聚斂人望的時候,親娘掣肘,您叫皇上情何以堪?您會害了十四叔的呀!」

  她猛地一呆,大哭:「胤禎,禎兒,他怎麼了?你說,他怎麼了?我的十四兒,他到底怎麼了?」

  「十四叔沒事,可是您再這樣下去,他就難說了。額娘,您還記得海藍麼?海藍走的時候,最痛心的,恰恰是她沒有養過一天的瑾兒!血脈不可斷,求額娘細想,解了這心結吧!」我的苦求在看到她恍惚的表情後就被證明完全無用,此時的德妃早已迷了心智,再也聽不進一句了。

  殿外抱廈處突然一陣門板響,「誰呀?」我問,沒有回答,好半天才有個小太監跑來回:「是奴才的疏忽,讓風刮了門,驚擾到娘娘和福晉,求娘娘贖罪。」我點頭讓他出去,德妃恍若未聞,只是不斷流淚。

  這樣的大年夜,我卻在這樣的空殿裡陪伴一個聲嘶力竭的老嫗。突然很想念允祥,我幾乎在忙亂裡已經遺忘了,這是允祥生命最後八年的開始,如果一切都逃不過歷史的命運,那這樣淒慘的開端又意味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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