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五八


  往年這個時候,紫禁城應該是一片喜氣準備忙年了。可如今是這麼的肅穆,同樣是滿眼淨白,可是這樣的氣氛遠遠要比大雪皚皚的時候震撼多了。

  乾清宮裡一片寂靜,沒有我想像中排山倒海的哭聲,只是隱約能聽到一兩聲啜泣。康熙的梓宮看上去厚重得很,隔著那黑漆發亮的外表很難想像曾經運籌帷幄的人最後就被關在這麼個木頭盒子裡。對於這個千古留名的帝王,我也叫了二十年的皇父,從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作為一個小媳婦聆聽他的訓示,感受他的嚴厲,猜測他話裡每一個用詞和他臉上每一個表情。我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抱怨他,可是抱怨的結果卻是深刻地記住,這是我第二次在這裡失去父親,儘管這個父親是皇帝。

  一陣口哨聲,有門口的小太監拍了拍手掌,眾人立刻比方才更加恭謹。不多會兒,一身縞素的新皇雍正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八貝勒和胤祥。不,現在,應該是允祥了,儘管我十分厭惡這樣的改法,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雍正走到最前面的黃墊子跪下,八爺和允祥緊隨其後,小太監遞過香,三人執香叩拜,我們跟在後面的人也只得再次叩下頭去。

  拜畢,雍正便傳令叫眾人散去,而後走到我跟眉兒跟前,說:「皇額娘身子不爽,朕不能時常陪伴左右,勞煩兩位弟妹留在宮中侍奉湯藥,今日尚未冊封,缺什麼,還是跟你們四嫂說。」他的聲音語氣依舊平和,完全沒有居高臨下的感覺,除了那聲「朕」在提醒身份以外,其餘都給人錯覺,以為他還是四哥。

  我趕緊行禮,口稱遵旨,菀眉卻仍然在一旁發呆,我使勁拉拉她,她才開口:「臣,臣妾遵旨。」話雖然沒有問題,可我還是聽出了一點不對勁的情緒。雍正點頭走了,允祥跟著轉過身,走的時候悄悄把手背在身後,對我比了兩個字:「十」和「四」。我走在路上一直琢磨著意思,不覺在心裡搖頭,這個人盡打這種啞謎,要不是我還記得些前因後果,他怎麼就知道我肯定能明白?

  剛踏進永和宮,就聽見德妃有些變調的聲音:「是不是雅柔和眉兒?快叫她們進來!」

  我跪下去:「臣妾給皇太后請安。」等眉兒拉住我的時候,這句話已經說出去了,而德妃手裡的茶杯也隨著應聲落地。

  「你,你是來看我還是來嘔我的?」德妃瞪著眼,渾身哆嗦。我驚恐極了,才多久未見,她竟然老了這麼多,頭髮灰白,眼窩深陷,眼睛裡乾涸無光,配上煞白的嘴唇和臉色,還有這身素白的行頭,活脫就是一個久纏病榻的貧家老嫗了。

  「我知道,老十三如今得了勢,你便也跟著他們一條藤兒了,顯見得我白疼你一場,隔了一層果然就是白眼狼!」任誰聽見這樣的指責都不能不心酸,更何況這樣的德妃是我從來未見過的,記憶裡她總是帶著母性的慈愛面對每一個晚輩。我心裡一痛,止不住掉下眼淚來。

  眉兒見狀趕緊跪下:「額娘息怒,額娘保重身子要緊,十三嫂多日沒曾進宮了,只知道循著禮數來,不是有意衝撞額娘。」說完還拉拉我,我只覺得委屈,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一時間就這麼僵住了。

  德妃歎了口氣,眼淚順著她腮邊的皺紋劃下軌跡:「罷了,都起來吧,從今兒起都給我記住,這什麼皇太后的話,在這永和宮都不許給我提!」

  門外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皇額娘怎麼忘了,這永和宮也是皇宮裡面的地界兒呢。」

  忿憾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聽到雍正說話,德妃剛剛平息的臉重新佈滿憤怒,不只是憤怒,甚至,還有點厭惡?我幾乎不敢確定地看看她,和眉兒仍舊跪著,順勢請安。

  雍正看看我們:「起吧,額娘大概不願意看這樣的禮,兩位弟妹且請別處坐坐,朕有些話,想來回稟皇額娘。」

  眉兒不說話,反而倔強地看著德妃,這個動作讓我吃驚不小,一把拽著她踉蹌著跪了安,出門去了。一路跑到後面同順齋門前,四下無人,眉兒終於掙開我抓著的手,無聲地瞪著我。

  「你也要指責我麼?說我跟他們一條藤兒?」她的不對勁我都看在眼裡,我決定問問清楚。

  「不對麼?幹什麼要逃出來?額娘的身子豈能容得了這般氣惱?額娘不發話,你怎麼就忍心走?你……」她的情緒漸漸失控。

  「夠了!說你自己,別拿額娘來說事!」我皺著眉頭打斷她,「額娘與皇上是母子,常人母子要私談我們都沒有理由留下,更何況是皇上?皇命豈可違?」

  她突然眼圈通紅,手按著胸口,努力平息了半天才語帶諷刺地苦笑著說:「皇上?皇天厚土都看著呢,皇上?名正才能言順,這裡原本就應當……」

  她的話被我一把捂在嘴裡,四周看看沒有人影,我才說:「讓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應當應份的事,志在必得的結果往往只能給自己招來禍端,拜也拜過了,喊也喊過了,皇上就是皇上。」

  眉兒突然抱住我的肩,在我耳邊說:「十三嫂,我心裡堵得慌,我替他不甘,我肯定皇父有這個意,這兩年支持他在那苦不堪言的地方打仗的,就是這個念想,沒了皇父,沒了念想,要他怎麼活,要他怎麼活呀?」她泣不成聲,雖然壓著聲音,還是聽得我一陣陣心涼。

  「好眉兒,十四叔怎麼活,就靠你了呀!同在懸崖邊,你是拼了命不讓他滑下去,還是推他一把再跟著一起跳呢?」扶正讓她看著我,「你說我跟十三爺一條藤兒,你說對了,如果我不跟他一條還去找誰?眉兒,從萬般榮寵一落千丈的滋味,我比你更知道,別再說皇父原本怎麼怎麼,那都已經過去了。等十四叔回來,除了開解他,你什麼都不該做。」

  其實勸了這麼些都並非是我願意替雍正說話,那幾天的驚魂也曾經讓我對這位多疑的新皇腹誹不已,但我知道這一切的註定。雖然不明白精明一世的康熙為什麼會留下這樣一個混沌的局面,可一切既成事實,任何人都只能學會適應。

  說完這些,眉兒想要一個人待會兒,於是我便離了她獨自回去,本想從殿后繞過去,沒料到一路胡思亂想竟然走到了正殿稍間旁,瞅瞅門口沒有小太監,我又想從前面過去,進退猶豫間,裡面的談話聲清楚地傳進我耳朵裡。

  「兒子請皇額娘移居甯壽宮,以顯皇太后名定。」這是雍正的聲音,已經帶出一點顫抖,顯然剛才談得並不愉快。

  德妃不像剛才那麼激動了,很平靜地說:「我沒打算定什麼名,住慣的地方憑什麼要我搬?」

  一陣默然,雍正嘆息一聲:「額娘這樣對待兒子,就很舒心了麼?」

  「凡事有因必有果,這裡沒有別人,你且跟我說實話,你皇父可有一言半語說是傳位於你麼?」德妃帶著哽咽質問。

  「那兒子也斗膽問額娘,皇父可曾有一言半語說要傳位給十四弟了麼?額娘那些捕風捉影的說法兒子不想聽了,朕現在是皇帝,請額娘記住!甯壽宮的事隨額娘高興吧,也請額娘保重身子,兒子告退!」雍正顯然要離去,我便往簷柱後躲了躲。

  「我問你,」德妃叫住他,「若不是你心虛,為何不讓我看上你皇父一眼就匆匆入殮?我大清皇帝的喪儀豈能如此草率?那些說法絕非我捕風捉影,憑你是誰,我只不承認你,你也奈何我不得!」這句話聽得我不禁捂住嘴,原來親子間也可以成見至此。

  一陣默然,雍正寒冷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震徹整個永和宮:「從朕小時被皇父說成」喜怒不定「開始,朕就學著修身養性,看淡愛憎,可是誰也不知道朕還有個恨而永不能釋懷的人,那就是額娘!」話音一落,一陣腳步聲傳出,我趕緊躲回小門後,好半天後才又回到正殿。

  德妃呆滯地坐在榻上,看不出情緒,看見我,她扯了扯嘴角,突然直直地向後倒去。

  正殿裡一時間一片哭聲和忙亂的走動聲,德妃牙關緊咬,不省人事。眉兒死命掐著她的人中,我坐在一旁搓她的手腳,兩個人全都嚇得驚慌無措,直到四福晉忙忙地帶著太醫趕來,我們才互握著冰涼的手,等待消息。

  「回各位福晉的話,娘娘是一時氣迷了心竅,臣在幾個穴位上用了針,已無大礙,只是娘娘本來就有心悸頭暈的毛病,千萬不能再激動氣惱了,除了原來安神的方子,臣再給加添黃芩、枝子兩味,早晚煎了各服一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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