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一五


  四十五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快,十一月,海藍再次臨盆。這一次十三雖說在家,可是從早上就一直窩在書房裡。我閒不住,跑進跑出地找他,每隔一會就進去說一聲海藍又疼得如何如何了。他也不搭腔,只管把頭埋在書堆裡,直到我第二十趟跑進書房的時候,他才從《樂府詩集》中拔出眼來:「你就不能消停會兒?」

  我聽了越發在他面前走來走去:「你怎麼不去陪著呢?」

  「我一個男人又進不去。再說,我這不是在家麼,這還不行?」

  「你一點都不緊張?就海藍那身子骨,我是怕了她了。」我站在他對面,兩手撐著桌檯子。

  「緊張我還能替她不成?藍兒也不是頭一回了。」

  我一下子按住他的書:「怎麼你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他不動聲色地把書抽回去:「怎麼你不像在說別人的事?」

  我氣結,這個冷血動物!剛想反駁,小福子從外頭跑進來嚷著:「恭喜主子,賀喜主子,側福晉剛剛誕下一個小阿哥,母子均安!」

  十三馬上站起來說:「好!去把外面預備的炮仗點起來,另外趕緊遣人去宮裡報喜。」

  我暗暗松了口氣,繞過去坐在他剛才一直坐的椅子上。他走到門口又回頭:「這會兒你怎麼不去看了?」

  我學著他剛才的樣子端起書說:「這會子都生下來了,就是別人的事了。」

  他搖搖頭,往跨院去了。

  到了洗三那天,宮裡傳下旨來,康熙親自給這個孩子圈名「昌」字。長子降生,整個十三阿哥府都是一派喜氣洋洋。不過鑒於十三表現得不夠興奮,弘昌的洗三滿月我一律都叫弦心幫著他折騰去,自己躲到一邊。他倒也不介意,只是每天必來我這裡,非得話不投機地戧上兩句才算圓滿。

  時近新春,紫禁城最煩瑣的日子又來臨了。剛進臘月就連著下了好幾場雪,天寒地凍的季節對我來說最是酷刑。連日忙碌再加上月事不穩,我整天心緒不寧,焦躁不安,脾氣大得連喜兒都不敢跟我說話了。這一天我死活也靜不下心來,心裡直恨不得找點東西摔摔打打才好,正在四處踅摸,十三一腳邁了進來,看見我在屋裡轉圈,問:「你這是幹什麼玩兒呢?」

  「我心煩,想找東西砸呢。」

  他聽了,一撩衣擺斜靠著炕桌坐下:「成!砸吧。我還告訴你,這府裡甭管是人是物,除了十三爺我,就沒有你不能砸的!今兒個正好我也聽個熱鬧。」

  我一聽,這可是你說的。左右看看,抄手端起早上吃茶用的鬥彩茶盅,還沒等我撒手,他先給接了過去:「哎?看不出來你還挺會挑東西的呢。我記得這個說是明朝宣德年間留下來的,從我大清入關進了這紫禁城就有了。」

  他轉了一下身,找了個光線比較好的角度,指著說:「看到這個,我倒想起笑話來了。小時候剛開始跟十四弟一起念書,皇父時常會去考校我們。有一天我們兩個一起背書,背得整整齊齊。皇父直說好像雙生子一樣。那個時候這個盅子是一對,皇父就順手賞了我們兩個,誰承想老十四毛躁,一出門就找不見了。結果從那天起他就看我這個不順眼,得著空兒就央求我說,十三哥,你看我那盅子都跑了,你也把你這放了吧,省得兩個盅子互相惦記呢。」他癟著嘴尖著嗓子學十四阿哥的樣子,逗得我忍不住笑起來。

  等他把茶盅放下,我才想起來我要砸東西,這物件既然有故事,那也只好另尋別的了。我望望床頭案幾上有個半尺高的大肚牡丹青花瓶,走過去把裡面插的孔雀翎子拿出來,抱起那個瓶子。不想又被他接過去:「這原也是件明朝的物件兒了,不過後來又重制了一回,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原來擺在德妃娘娘屋裡的呢,結果被我淘氣撞翻了,直把這瓶從脖子處摔斷。我也沒敢說,悄悄兒對上仍舊擺在那。結果皇父去了,說話說得高興一拍案幾,」啪「就掉下來,皇父當時納悶了好一會子呢。」

  ……

  每拿一樣,他就細細地講從何而來,有什麼故事,他講得很投入,我聽得很認真,不知不覺,炕桌上已經擺了好些。這時候小福子來尋他,說禮部尚書張大人遞了帖要見。十三聽了,自己把茶壺端起來,咕咚咚喝了兩口就往外走,剛出去又轉回來,扒開氈簾探個頭進來說:「你先緊著這些砸,剩下的還有典故,晚間我再過來接著講。」

  等他走老半天了,我瞅著炕桌上那堆東西還發呆呢:他來之前我原是要幹什麼來著?

  晚間我正吃飯的時候,他還真來了。我說:「呦,爺來得不巧了,我可沒預備你的飯。」他也沒回答,直接坐在床邊發呆。

  我看出他臉色不太好,就撂下碗過去問:「你這是怎麼了?對了,你那一堆」典故笑話「我可還留著呢,你要是心裡有不痛快,我先借你砸。」我一面說,一面指著那還堆得滿滿的炕桌。

  他哧地一笑,勉強得很,半天才說:「明兒個一早,你跟我進宮,皇父召見呢。」

  「我也去?」

  「嗯,想是有重要的事吧。」他臉上陰晴不定,倒讓我也跟著不安起來。

  養心殿裡,我和十三跪在東暖閣的碧紗櫥外,康熙端著本書頭也不抬,好半天才說:「今天找你們來,是有件事情想要聽聽你們的說法。」

  我和十三對看了一眼,心中忐忑不已。

  「序齒的公主裡,熹慧是朕的小女兒,如今也已經十六歲了。前日科爾沁來跟朕提親事,朕也是委決不下。你們既是親哥嫂,今天就給你們個說話的機會。」

  我頓時震在那裡,這一天來得真快!琳兒的託付言猶在耳,既然有這個機會,我絕不能放過。我想好了正要開口,十三攔在我前面:「一切聽憑皇父做主,滿蒙聯姻由來已久,熹慧既是我大清公主,得祖宗庇佑,自然也要遵循祖制!」

  我簡直不可置信,熹琳的囑託我是告訴過他的,可是眼前他竟然連想都不想,仿佛對此迫不及待一樣。我眼睛瞪著地面,心裡亂糟糟的,熹琳當初的神情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緊緊攥著拳頭,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三媳婦,你說呢?」看來康熙並沒有忽略我。

  我很想說,我很想告訴康熙,不要拿他的女兒去做滿蒙邦交的工具;我很想告訴康熙,縱然是水草肥美,牛羊成群的地方也做不了熹慧的天堂;我很想告訴康熙,科爾沁即使出了幾代皇后,統領四十九旗也無法承諾一個金枝玉葉永遠的幸福!

  太多的反駁呼之欲出,可是一隻手突然被十三緊緊拽住,傳來的力道似乎是在告訴我只能謝恩不能異議。我轉過頭看他,我哀求地看他。熹琳說過事在人為,為什麼她那麼相信的親哥哥,這個時候卻可以冷靜地一言不發?

  「朕問你話呢。」康熙又重複了一遍。

  「回皇父的話,臣……臣妾……」被攥住的手又緊了緊,疼得我冷汗直冒,「臣妾沒有異議……」我用極小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心裡愧疚地滲著血。琳兒,我終究還是負你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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