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我回過神,熹琳一手托著腮,一手輕輕敲著棋盤,我低頭一看,第一手竟下在「三三」,不覺自己也笑了,正要拿回,熹琳先斂了棋子,手在我跟前晃了晃:「從剛才你就恍恍惚惚的,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這倒問住我了,其實也說不清為什麼,只是靜不下心來,腦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碎片。且不說剛剛在德妃那裡看到十三他們兄弟的情形,只說我每次在熹琳這裡,姑嫂之間和睦竟也不輸尋常人家,可見深宮裡縱然清冷森嚴也不過還是人住的。親歷了這樣的愛新覺羅一族,實在讓人無法再去接受史書上那段血雨腥風的描述,此時就是我並不妄想能改變歷史,也已經被這深深的無力感充斥了思維。

  可是這些話我不能對熹琳說,只能一笑敷衍了事。熹慧在旁邊插嘴:「依我說,是不是十三哥欺負你了?他那人可是被皇父寵壞了,若是他對你犯了牛脾氣,你千萬不要讓他!好歹還有我們呢。」

  「你能幹嗎?還想造反了不成?」未等我說話,十三已經一步邁了進來。

  熹慧吐吐舌頭,不滿地說:「好歹這也是女兒家的地方,不通報一聲就闖了來,哥哥可是越發的」知書達理「了。」

  十三並沒有答她的話,只看著我說:「天不早了,別等下了鑰就麻煩了。」

  我看出他臉色並不好,便和兩姐妹告了辭。車子停在景運門外,十三在我前面走得很快,一言不發,一直到上車,他坐在我對面,怔怔地出神。

  我忍不住開口:「怎麼了?你心裡不痛快?」

  他看過來,半晌方說:「皇父今日給琳兒議了親。」一句話讓我也愣住了,他又繼續說:「琳兒從小就訂了要嫁到蒙古,只沒想到竟要定給喀爾喀……」

  「可放定了?」

  「雖然沒說實,可也有七八分了。」他往後一靠,一隻手撚著太陽穴。

  我在一旁自言自語:「既沒說實,怎麼見得就是這個主意呢?」聲音雖小,他卻聽見了,驀地睜開眼,直直看著我不語。

  一直到過年,沒聽說哪裡傳出熹琳放定的話。宮裡年前事務繁雜,十三幾乎整日都呆在康熙那兒,任由他這位皇帝老子差遣著跑這跑那。

  要說清宮的年俗也著實瑣碎得煩人。從臘月二十五這天各府女眷就都進了宮,後宮一時間走馬燈似的熱鬧起來。其實說起來每天也就是專業陪同那些閑極無聊的妃嬪娘娘們,可我實在懶得應對她們那些暗藏玄機的話,再加上自來有擇席的毛病,好容易剛習慣了十三府,又跑到這宮裡住,沒了我精心鋪的那舒服的床,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白天自然就困倦得很,所以我倒寧願成日呆在同順齋躲清靜,好在前頭有德妃罩著,就連太后見了也只是說:「老十三媳婦不言不語,婆婆疼得緊,整日帶在身邊。」有了這樣的輿論,一時竟也相安無事。

  到了二十九這天一早,清靜便被打破了,八福晉一身杏色羽緞大氅,罩了灰兔毛滾邊的昭君套,急急地跑了來。

  「咳,我就知道你又躲在這兒,原是說好了今日一同逛逛,偏就找不到你,大冷的天老這麼在屋裡坐著,沒得受了炭氣。」

  我剛梳完頭,聽了這話也只能披上斗篷,嘴裡還問:「這宮裡規矩大,哪裡是能隨便逛的?你看我老躲著,受炭氣難道不比惹是非好?」

  「不過園子裡走走,不礙的,還有四嫂和我呢,瞧把你小心的。」不容我再說什麼,拉著我就出去了。

  冬日的御花園也不過是一片光禿禿,就算這是紫禁城的金枝玉葉也不可能逆著季節行事。寒風裡抖動的枯黃樹枝映上粉飾一新的紅牆黃瓦,格外突兀,好像在宣告輝煌下循環往復的結局。

  繞過絳雪軒,眾人不禁眼前一亮,圍著萬春亭四周,竟有幾支老梅傲然怒放,顏色俏得讓宮裡張掛的燈彩都為之遜色。坐在亭子裡看過去,裡面光線的暗淡襯著外面梅花的明麗,讓人可以忘了身在何處,少了幾分真實,卻多了很多神秘。

  也虧得是八福晉出身高貴,偏她就能從自己府裡帶了好多點心進宮,還一直說著禦茶房的點心如何如何的不地道。我對點心一貫不感冒,不過這八爺府裡的奶烏他真不是白吹的,吃在口裡像霜像雪又像凍兒,冰涼替去甜膩,再噙著一口奶香,可巧的又是扣成了梅花型,對著此景品嘗此種美食,不覺滿口甘沁直達心底。

  又賞了一會,幾位福晉正湊在一起商量是去陪太子妃鬥牌還是另尋樂趣,一個披著粉色斗篷的宮女走過來:「奴婢請各位福晉安。」八福晉皺皺眉,扭過臉去不理,倒是四福晉一笑:「香綺姑娘多禮了。」

  只見這香綺賠笑著說:「奴婢斗膽擾各位福晉的興頭兒,想借十三福晉一道說說話呢。」

  我一愣,原來還是我的「舊識」,這下可慘了。見四福晉對我點點頭,只得硬著頭皮跟香綺走了,心裡還琢磨,到底該是實話跟她說呢,還是就驢唇不對馬嘴地聊下去呢?

  暗湧(下)

  陰霾不散,暗流湍急

  正想著已經走到浮碧亭後,看看左右無人,香綺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著:「雅柔,可想死我了,成了主子也不知道再來看看我們,顯見的是眼裡沒了人了。」

  我乾笑,打著哈哈說些沒要緊的客氣話,大多數都是聽香綺絮絮叨叨地說著:

  「我上月被調到了良妃娘娘屋裡,眼下比先前輕鬆了很多。」

  「我跟你說,良妃娘娘雖然升了一宮主位,竟比從前咱們定嬪娘娘還儉省,屋裡素淨淨的跟個佛堂一般,我們倒還好,少侍弄了不少物件,那些小太監都不樂意,跟了這樣的主子,沒得揩油了。」

  「不過八阿哥果然孝順得很,晨昏定省從不疏忽,不像從前十二阿哥,你出宮以後我再沒見過他。」

  「八阿哥心就是細,娘娘只要略略皺下眉頭,他就趕緊傳醫請脈,到處踅摸藥材補品,時不時還從宮外採辦點新鮮玩意拿回來逗趣。」

  「良妃娘娘心思重,時常長嗟短歎的,八阿哥每日就撿些外頭有趣的事說給娘娘聽,直哄得娘娘開朗起來才算。」

  八阿哥,八阿哥……小丫頭眉飛色舞地說著,冷不防轉頭看見我似笑非笑地看她,臉微微一紅,才停了這個話頭,又拉著我的手問:「喜兒可好?你也沒帶她進宮來。你不知道,咱們可是時常惦記你,都說你命好,配了個得寵的阿哥,娘娘主子們都要高看一眼呢。定嬪娘娘前日還向我問起你,明兒個又是乾清宮宴,雅柔,還記得去年這會子麼?」

  我尷尬地笑笑,也不知從何答覆,她只沉在自己的思想裡,倒也不在意:「去年這會子咱們還在一處呢。對了,你進宮幾日了,難道不該去看看舊主子麼?」

  香綺的話一直陪了我一路。發著呆回到永和宮正殿,巧兒等幾個人正在服侍德妃淨臉,我把一個丫頭手裡的首飾盤子接過來,自己站在德妃右側,德妃正照鏡子,轉過臉來看我:「不是跟毓琴她們出去逛了麼?怎麼自己回來了?」

  「說出來額娘要笑話了,孩兒耐不得寒,就先跑回來了。」我想了想,不知道話頭該從哪兒說起。

  德妃左手在盤子裡揀著首飾,又不時對著鏡子比比,見我半天不出聲,停下來面向著我:「怎麼了?可是有話要說?」

  我舔舔嘴唇說:「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想請額娘一個示下,才剛孩兒在園子裡碰上了出宮前的舊識,明兒後兒事情多,趁今天清靜,孩兒想去給定嬪娘娘請個安,免得讓別人見了,說孩兒面冷心寒眼睛裡頭沒人就不好了。」

  當我看見德妃眼睛裡透出的諱莫如深的神情時,我就知道這是我來到清朝以來,說過的最不該說的一句話、想出來的最餿的主意,但是話說出去了,再後悔人家也聽見了。

  德妃頓了片刻,轉過頭繼續比著首飾:「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一來平日走動的就少,原沒有這麼多的囉嗦;二來這宮裡人多,未見得行事想法都是一路的,若是有那起歪心眼子的小人,隨便編排點不著邊際的話出來,豈不是無端給自己添氣惱?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然了,你有這個心我自然不攔你,你自己揣度著也就是了。」

  話都說得這麼明瞭還叫不攔著?我就是再二百五也不至於非得擰這個勁兒啊,更何況十二阿哥那起事確實是能躲則躲。我想到這,心裡暗道:定嬪娘娘啊,不是我沒良心,實在是你兒子的嫌疑得避。於是賠笑著對德妃說:「額娘教訓的是,是孩兒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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