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九二


  靖夷陪著阿格策望日朗策馬從樹林裡走出來。阿格策望日朗懷中溫柔地摟著一個女子,像是對待一個珍寶。

  女子素淨的外袍偶然翻起,露出下面被血染透的衣裳。黑髮長長地垂下。臉上按習俗蒙著白布。

  阿格策望日朗抱著女子下馬,走到棺木前,看見那又冷又硬的木頭盒子,微微皺了下眉:「拿兩件王妃日常穿的保暖衣服來。她怕冷。」

  惠芬回過神,答應一聲,抹了把淚,帶著兩個女僕跑進屋裡,找出幾件厚實的衣服,親手在棺材底鋪好。回身時,目光無意地落到女子垂下的手,又驚又疑地對上阿格策望日朗深深的目光。

  「好了。你手上那件留著給她蓋吧。」阿格策望日朗鎮定地看著她。這個女人貼身服侍楚言十幾年,要瞞過她的眼睛,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她承認主人死了,其他人就不會懷疑。

  惠芬心中騰起一絲歡喜,又有些驚恐忐忑,抿了抿嘴:「額附,讓奴婢最後為公主梳一回頭吧。」

  阿格策望日朗點點頭,也不放開懷中人,示意惠芬就這麼梳頭。

  惠芬掏出一把梳子,輕柔地把那些頭髮梳理平順,靈巧地挽了個簡單的髻,取過女僕遞過來的白玉簪子別住,眼中的淚滴滴嗒嗒落個不住。公主還活著。是否受傷?公主很疼這個孩子,那樣危急之時還要親自回去找她,斷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死。那日,若不是她們母女占了一條船,公主和水靈定然無恙。水靈這孩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溫順乖巧,怎麼就這麼沒了?

  阿格策望日朗輕手輕腳地把懷中人放進去,好像害怕驚醒了她的安眠,大掌隔著白布撫摸著她的臉頰。水靈,有你母親的氣息陪伴著,你不會害怕了吧?對不起,把你送到遙遠的陌生的地方去。你會怪我嗎?

  他似乎看見水靈溫順地靦腆地笑著。他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就是有,多是分給了哈爾濟朗和阿格斯冷。他不知道怎麼教養女兒。塔娜一直跟著他母親長大。當初對怡安的寵愛有特別的原因,也是因為怡安活潑,喜歡纏著他。圖雅作為楚言選定的助手,阿格斯冷喜歡的女人還得到了他兩分注意。水靈實在太安靜,以至於很多時候,他把她當做了楚言的影子。他從來沒好好看過這個養女,雖然他現用的氊子都是她織的。

  鐵錘敲釘子的聲音響起。哭聲也大起來,象要蓋過那份尖銳冷酷。

  就算傅爾丹見慣血肉橫飛的修羅道場,眼睛也禁不住濕潤了。

  央金瑪走到長兄身邊,輕聲問:「哈爾濟朗呢?」

  阿格策望日朗說的蒙語,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有關的人聽見:「阿拉布和巴爾斯殺了楚言,掠走了水靈。哈爾濟朗沉不住氣,找他們去了。我怕他出事,讓阿格斯冷跟了上去。」事實上,哈爾濟朗和阿格斯冷已經護著沉睡的楚言往西南走。阿拉布和巴爾斯被他胡亂在林子裡挖了個坑,草草埋了。

  青海,木魯烏蘇。撫遠大將軍帳。

  西藏那邊捷報頻傳。大策淩敦多蔔逃了。十四阿哥心情大好:「窮寇勿追!讓他去吧。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因十三阿哥事失了康熙歡心,被發配到西北軍中效力的法海走了進來:「大將軍,傅爾丹將軍來信了。」

  十四阿哥沒有注意到他灰暗的神情,興致勃勃地問:「他能有什麼事?還是——老師,他們是不是把楚言救出來了?」

  法海默默地遞上信。

  十四阿哥一目十行,驀然臉色大變:「胡說!混帳!一群沒用的混帳!」

  納爾蘇驚問:「十四爺,出了什麼事?」

  十四阿哥隨手抓了樣東西,朝他扔過來,咆哮道:「出去!全給我出去!」

  法海拉著納爾蘇退到帳外。納爾蘇驚疑不定:「法海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從沒見十四爺發這麼大脾氣。」

  「楚言死了。」

  「啊,不會!定是弄錯了!」那女人那麼囂張,哪有這麼容易死?

  帳中傳出壓抑的低低的抽泣。納爾蘇驚呆了:「法海大人,這——」

  法海很瞭解自己的學生:「不妨,讓大將軍哭上一場就好了。十四爺是皇上的兒子,重情。」但,不會被情義縛住手腳。楚言活著,還是他們心裡的一絲羈絆。死了,就只剩一份追念。

  哭聲漸漸收住。「法海,納爾蘇。」十四阿哥把他們叫進去:「叫靖夷來見我!我不信她這麼就死了。一定是阿格策往日朗玩花樣。」

  「回十四爺,靖夷帶著楚言的漢軍侍衛和嬤嬤已在路上。回到西寧就能見到。」

  靖夷幾人一到西寧就被分開了。十四阿哥頗有心計,先單獨見了六歲的胭脂。

  胭脂的漢話說得結結巴巴,蒙古話還算流利,提起那天的事,只是哭。只記得母親帶她上了小船,哈爾濟朗送他們去島上。小船搖搖晃晃的,母親不說話,哈爾濟朗很凶,她很害怕。第二天黃叔叔划船來接他們,說王妃死了。有一個人走過來,說是她父親。大王子把王妃放進一個盒子。有人把盒子蓋上帶走。

  十四阿哥耐著性子,仔仔細細地詢問入殮時的情況,心裡涼了半截。

  黃敬勇受過八哥恩惠,十四阿哥不大懷疑他的話。何大鵬是四哥的人,可這事兒上照理不會弄假。

  惠芬一直落淚,敘述起事情倒還有條不紊。對那件事的說法和她女兒差不多,又說了許多楚言的好處,泣道:「公主對奴婢恩同再造。奴婢不能報答,到頭來還連累主子送了性命。」

  經過這麼多年那麼多事,她那心軟多事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十四阿哥在心裡歎著氣:「這麼說,入殮之前,你再沒見過你主子?也沒給她換衣服?」

  「是。公主不愛人看見她的身子,更衣洗浴這些事,從來不讓人服侍,。額附只為她披了件新的外衣。奴婢為公主梳了梳頭。公主不大會盤髻,平日多是奴婢幫她梳頭。」猶豫了一下,補充說:「事後,聽額附對他妹子說,那兩人下手極狠,公主脊柱斷了,倒是沒受苦。」

  十四阿哥虎目發紅,咬牙切齒,眼中滴下淚來。

  惠芬接著說:「入殮時,額附怕公主凍著,命奴婢拿幾件暖和的衣裳墊著蓋著。那些衣服都是從京城帶去捎去的,公主很喜歡,平日總穿著。蓋著的那件狐皮袍子,還是奴婢為公主縫製的。出嫁時從京城帶去的狐皮。公主一直帶在身邊,冬天時,坐著看書寫信總愛披著。」

  十四阿哥默默出神,不知想些什麼,半天問道:「靈柩現在哪裡?」

  靖夷答道:「還在喀爾喀。不知該就地安葬,還是送回京城。」

  「送回京城。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京城裡還有人等著她回去呢。

  十四阿哥想起一事:「哈爾濟朗呢?」

  靖夷就把阿格策往日朗的說法重複了一遍。

  十四阿哥冷笑:「他不過是不肯讓你們見到哈爾濟朗。」猶豫了一陣,問道:「圖雅呢?她怎不在公主身邊?」

  惠芬答道:「兩年前,大王子做主讓她和阿格斯冷成了親。成親後,圖雅就到南疆去了,管著那邊的兩處產業大小事務。夏天,阿格斯冷到烏倫古湖來,也沒帶她,說是走不開。」

  十四阿哥神情晦明難辨:「你們下去吧。」

  楚言昏沉了好些天,大半時間都睡著,迷迷糊糊醒來,被喂著吃點東西喝碗藥,沒能說兩句話就又睡著了。朦朧中知道丈夫和兒子在身邊,其他人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