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九一


  他和妻子的孩子相繼死了。他還有過幾個女人,卻再也沒有孩子。他想,這是他的報應。

  瑪努也死了。阿格策望日朗的妻子收養了水靈,把她照顧得很好。看見她偎在那個女人身邊,羞澀地微笑,他欣慰,也嫉恨。那個女人看不起他們,欺辱他們,又搶走了他唯一的孩子。他只有打敗她,揚眉吐氣,才能得回水靈,聽見她溫柔地喚:「父親。」

  巴爾斯那個蠢貨,就像那女人罵的,沒有腦子,只會壞事。他殺了水靈,也死在自己親生兒子箭下。

  他什麼都沒了。他就要死了。這是報應!

  遠遠看見行宮上空的濃煙,阿格策望日朗知道出事了。命額爾齊布帶人按原路趕往行宮救援,自己直接往林中另外兩處落腳的小屋找去。

  有了孩子以後,楚言出主意在遠離行宮的湖岸樹林和湖心島上另蓋了三座小屋。僕人侍衛出來做些事情,孩子們出來玩走得遠了,或者臨時有什麼變故,來不及趕回行宮,可以到這三處過夜修整。這三處還是萬一發生緊急情況時的避難所。小屋裡設有簡單的床和炊具,經常備有氊子衣物和幾天的糧食,和應急的藥品。楚言,阿格斯冷和哈爾濟朗都知道這三個地方,只有有時間反映,一定會先撤到這三處之一。

  阿格策望日朗找到第一處時,阿格斯冷已經把楚言帶到那裡,找出外傷藥,正要為她包紮。

  阿格策望日朗來不及詢問,連忙接過來,為她拔出箭頭,止血包紮。腿上那一箭不深,肩上那一箭造成的創口很大。水靈那一撲,救了楚言的命,也把那支箭深深撞進她的身體。

  備用的傷藥不多,不夠用。阿格斯冷準備回行宮取藥,順便察看情況,出門看見一個陌生人往這邊來,想也不想彎弓就是一箭。

  靖夷一邊躲閃,一邊大聲說明自己的身份並詢問楚言的情況。

  進屋,看見一身血的楚言,聽說她還活著,靖夷連忙取出身上帶的創傷藥,指點阿格策望日朗為她敷上,又取水化了一顆藥丸,喂她喝下。

  血止住了。呼吸漸漸變得平穩。可她仍然沒有醒來。

  靖夷解釋說:「藥丸有安神助眠作用。讓她睡著,不會太痛,傷口也好得快些。」

  「這樣最好。」阿格策望日朗點點頭,問靖夷怎麼找到這裡。

  阿拉布和巴爾斯糾集的那幫烏合之全無作戰能力。火燒起來,行宮侍衛出動,那些想來評理的農民意識到事情不對,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乖乖投降。巴圖和紐倫試圖帶著幾個人往裡沖,沒兩下就被侍衛砍到在地。

  聽說帶他們來兩位綽羅斯老爺不見了,阿格斯冷知道不好,叫上黃敬勇,返回行宮。人去屋空,兩套主人臥室的淩亂證明有外人進來過。阿格斯冷命黃敬勇和他分頭往湖岸兩邊找去,務必抓到那兩個人,死活不拘。

  靖夷他們趕到時,來鬧事的那些老百姓正在侍衛的指揮下撲火,見有清人闖入,如臨大敵。

  布日格德是巴圖和紐倫的弟弟,自稱他父親命他趕來報信,路上遇見了王妃娘家的親人。

  雖然沒有打起來,侍衛們卻拒絕說王妃和小王子在哪裡。

  靖夷心中焦急,讓其他幾人纏住那些侍衛,自己脫身進去找人。他在林中發現三具屍體,沿著血跡找到小屋。

  這邊上藥說話的工夫,阿格斯冷已經跑了一趟,把水靈帶了回來,抱著妹妹坐在屋角發呆。

  阿格策望日朗聽見靖夷描說所見,猜到當時情況,走過去,接過水靈安放在另一張床上,扶起養子:「阿格斯冷,你和水靈只有一個父親。就是我!瑪努是我的女人!你們是我的孩子!孩子,委屈你了!你怪我嗎?」

  阿格斯冷眼中泛起淚光,搖搖頭:「不,父親。」是的,這才是他的父親,愛護他教導他的令他尊敬愛戴的父親!

  阿格策望日朗讓靖夷和阿格斯冷看護著楚言,自己出去一趟。好一會兒,帶著哈爾濟朗回來了。

  哈爾濟朗自責地哭。

  阿格策望日朗憐惜地拍撫著兒子:「我們都會犯錯。有時,不到事後,我們不會知道怎麼做更對。」

  讓兩個孩子守著妻子,阿格策望日朗叫上靖夷到屋外。開門見山:「準噶爾的大王子妃,清國的靖安公主,佟楚言已經死了。被綽羅斯家的兩個敗類殺死了。」

  靖夷雖然吃驚,很快明白了他的打算,沉默了一會兒,問:「那麼她呢?你準備怎麼辦?」

  「她很早為自己計畫了一條出路。你大概猜得到。」

  「印度,英國人,是嗎?可是,怡安呢?怡安一直盼著再見到你們。」

  阿格策望日朗心中一痛。怡安,他可愛的小女兒,是他們最大的牽掛和遺憾。「怡安跟著我們長到三歲,跟著四阿哥一家已經生活了六年。京城才是她的家。她現在很好,四阿哥夫婦對她視若己出。即使見不到我們,她象現在這樣生活就很好。楚言,或者我,我們倆出現在京城,反倒會打破她的平靜,把她捲進漩渦。我希望她,忘了我們。」

  可憐天下父母心!靖夷歎了口氣:「你說的有道理。可楚言又是怎麼想的呢?你可知道,她曾經要我把怡安從京城帶出來,托英國人的商船送到印度。」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吧?現在,她不會再這麼想。」阿格策望日朗捏緊了拳頭:「你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大老遠到烏倫古湖來避暑?是我背著父汗安排她來的。我聽圖雅說,四阿哥派來的人在喀爾喀等候她的消息。」她說過,嫁給他以前,她最大的願望是到江南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隱居。她說過,她並不真想去英國。他知道,她思念女兒難以成眠。所以,他瞞著父汗,悄悄送她和哈爾濟朗到烏倫古湖,把她的漢人侍衛和嬤嬤都還給她。

  只要她願意,可以很容易地聯繫上清國的人。那些人會來把他們接走。她和孩子們就可以團聚,有四阿哥的關照,他們的生命不會有危險。也許,有一天,她還能去江南隱居。可她沒有那麼做,她沒有讓清國或者喀爾喀的人知道她在這裡。她準備十來天后就回賽裡木湖去。

  她不肯連累他,她希望他們能在一起。他的一時糊塗卻把她推進了危險,斷送了她最疼愛的水靈。

  父汗發現她不見了,大發雷霆,勒令他把妻兒帶回伊犁。康熙皇帝動了真格的,戰局不容樂觀。她回去,也許來不及養好傷,又得開始奔波,陷入裡外不是人的兩難。父汗不是真想傷害她,可要不是父汗姑息縱容,那些人怎麼能一次次圖謀,一次次逃脫懲罰?

  「在準噶爾,人們忘不了她是清國的公主。在清國,人們又忘得了她是準噶爾的王妃嗎?太后死了。佟家失勢。佟國維也死了。京城裡有誰還能庇護她?你如果還要帶哈爾濟朗一起回去,哈爾濟朗的將來會怎麼樣?她能不擔心嗎?如果不帶哈爾濟朗,她不是又要失去兒子?」

  靖夷沉吟著。她早就不再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少女。這個她有主見,有膽量,點子多得讓人眼花繚亂。京城確實不適合她:「皇上和阿哥們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死要見屍,你讓我怎麼辦呢?」

  「屍體,有一具。」

  93、別

  得知公主遇難,傅爾丹大吃一驚,猜想這靈柩恐怕還要送回京城安葬。蒙古人葬儀簡陋,一時找不到夠品級的棺木,便親自送了一具軍中為將領預備的棺材到烏倫古湖。

  行宮後面的林子被燒得七零八落。好在當日沒有風,不久前又下過一場雨,火勢沒有蔓延開,行宮無恙。

  逃出去躲藏的僕人都回來了,和侍衛們列成一排,想到女主人的和藹體恤,個個嚶嚶哭泣。

  央金瑪母子和惠芬母女也被接了回來。

  惠芬好容易與丈夫相見,本該是喜事,此刻心中卻只有悲傷和茫然。名為教養嬤嬤,她不過比公主大了兩歲,十多年相處,是主僕,象姐妹,如師友,很多時候她才是被指點的那個。她高齡得孕,丈夫卻拋下她走了。她臨產卻陷進牢獄。要不是大王子費心救她出來,公主請醫延藥,親自為她接生,她們母女怎麼可能活到今天?

  對於公主,賀大鵬是罪臣。她是罪臣之妾。公主輕笑著說:「他是他,你是你。你又管不了他。他做的事怎怪得了你?再說,我上面還有皇上哪。他為皇上盡忠,才是應該。」上上下下,不許一人怠慢她和胭脂。

  清軍來了,丈夫來了,公主死了。她和女兒將去哪裡?回丈夫老家,那裡有他的正妻嫡子。她不過是個妾室,胭脂不過是庶出女兒。丈夫若是不得志,必然垂頭喪氣。若是升官發財,多半會再娶年輕美貌的女子。遇點什麼事,再把她拋下也不奇怪。不和他回去,又能去哪裡?公主不在了,準噶爾再沒有他們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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