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九三


  終於,她睜開眼,神志清明,對正為她換藥的丈夫一笑:「我睡了好久吧?」

  「嗯。」他溫柔地包紮著肩上的傷口:「靖夷給的藥真不錯,開始收口了。」

  「靖夷?」她想起了那場災難:「孩子們呢?有沒有人受傷?火滅了嗎?」

  阿格策望日朗叫哈爾濟朗和阿格斯冷進來。

  門打開的一刹,一股乾燥的熱氣湧進來,不象在湖邊:「我們在哪裡?」

  「克拉瑪依。」他走回來坐下,摁住她的肩膀:「別動,傷口還要再養幾天。」

  兩個男孩走進來,見他醒來都很高興。楚言敏銳地覺察他們身上多了點東西,憂傷?

  「水靈呢?你們找到她了嗎?我叫她藏在湖邊的樹林裡了。」

  阿格斯冷和哈爾濟朗垂下頭,不說話。

  阿格策望日朗拍拍兩個兒子:「先去把事做完。」

  目送兩個男孩走出去,楚言問:「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阿格策望日朗慢慢地開始講述,看著妻子眼中不斷湧出的淚,無力而悲傷。

  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聽著,任淚水奔流。

  他講完了,等不到她的聲音,有些擔心:「楚言?」

  她轉動眼珠,對上他的:「這麼說,我死了?水靈替我躺在棺材裡,被送回大清?她那麼膽小,被關在盒子裡,去那麼遠的地方——」

  他用力握住她的雙手:「對不起!可水靈——她已經死了。」

  安靜了一下,她問:「那麼,現在,我是誰呢?」

  「你是你自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不能去伊犁,不能留在準噶爾,不再是你的妻子。」

  「不,你是我的妻,永遠都是我的妻。」

  她注視著他:「我不可能再是大王子的妻子。」

  他撫摸著她的臉:「你不是大王子妃,你只是我的妻子。」

  她的眼中沒有壓力,只有淡淡的詢問:「我可以,你,能麼?」

  他窒了一下,無法回答。她可以只是他的妻,他可以只是他的夫嗎?他放得下準噶爾的一切嗎?準噶爾放得開他嗎?

  「楚言,你要我怎麼做?」

  她微微掉開視線,沉吟片刻:「我不知道。我希望你和我都不要做將來後悔的事,不要說將來後悔的話。你是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吧。」

  哈爾濟朗探頭進來說:「父親,叔叔的回信來了。」

  阿格策望日朗出去。

  看出兒子心情消沉,楚言招手呼喚,一邊努力坐起身。哈爾濟朗連忙趕過來扶住母親。

  「不是你的錯。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哈爾濟朗抱著母親,放聲大哭。

  楚言的淚也是嘩嘩地流:「生命脆弱,所以更要珍惜。人生無常,所以更要堅強。想哭就哭吧,哭夠了以後,我們還要好好活下去。」

  看見相擁流淚的母子,阿格策望日朗心中苦澀。最終,他還是無法實踐諾言,不能保護妻子兒女。他最後唯一能為他們爭取的就是自由,讓他們永遠離開這裡,遠走高飛,到新的天地開始新的生活。

  「俄國人又來了。大約四百五十人,名為考察,已經乘船到達宰桑泊。邊境幾面吃緊,抽調不出軍隊,我得帶人去擋一陣子。」

  楚言的心沉了下去:「你手下還有多少人呢?布在西境的人馬抽不出來,也來不及調動吧?噶爾丹策零和小策淩敦多布為什麼不去?他們帶著一萬多人的軍隊,一個主要目的不就是防備俄國?」

  北極熊貪婪,胃口很大,似乎永遠也吃不飽。佔據了西伯利亞大片荒無人煙的土地,還幾次試圖往南擴張。準噶爾和清朝關係僵化,劍拔弩張,又讓俄國看見了機會。

  彼得一世聽沙俄西伯利亞總督加加林報告說,準噶爾境內額爾齊斯河到葉爾羌的廣大地區蘊含有豐富的金礦,就派出了一個考察團,帶領三千人的軍隊,以考察金銀礦為名,試圖佔領額爾齊斯河流域和宰桑泊地區。小策淩敦多布率領一萬人,將考察團圍困了一年,切斷一切供應及聯繫。放他們回去時,考察團只剩下七百人。其間,加加林派來的使者切列多夫也被策妄阿拉布坦扣押。

  經此挫折,彼得一世老實了幾年,可看見策妄阿拉布坦受到阿勒泰和哈密兩路清軍的壓力,在西藏的地位岌岌可危,又趁火打劫來了。

  阿格策望日朗沉默片刻,歎道:「他們不但要防備俄國,也要防備清軍。防止清國軍隊繼續向西進攻。我已經讓額爾齊布去調集人手,再過兩三天就能到了。」調來的這批人馬是他最忠誠最可信的部下,本來是想讓他們護送楚言和哈爾濟朗離開準噶爾。可噶爾丹策零的意圖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他不得不相應地調整計畫。就讓噶爾丹策零得到他想要的,讓他保住他最珍愛的人。

  「你能調來多少人呢?一百?兩百?你們的武器——」她從不過問戰事和他的政務,不等於她在這些方面就是盲人。

  他把她抱起來,擁在懷裡,安慰說:「不要擔心。噶爾丹策零只是一時調動不了,需要兩三天時間。可這些天,要是放著不管,由著俄國人修築起防禦碉堡,回頭收拾起來就麻煩了。我帶人去,只是騷擾,不合他們正面交鋒,用不了太多人。」

  可以信任噶爾丹策零嗎?她不信,知道他也不相信。他們兄弟父子間的事,該怎麼做應該由他決定,她無權多說:「把俄國人趕走,你就要回來見我。我會等你。你若是拖拖拉拉,不快點回來,讓我碰上別的好男人,我可要改嫁。反正我不是佟楚言了,願意做什麼人都行。」

  阿格策望日朗愕然,望見她倔強的表情,強忍的淚水,心裡又酸又疼:「也許,你可以回中原去,回到那個人身邊。只是,京城裡——」

  「你還不明白麼?」她泣道:「這些年,我心裡只有一個男人。他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

  他低頭吻去她的淚。她的淚又鹹又熱,融化了浸漬了他的心:「哦,不哭。楚言,對不起。」

  「那個男人發過誓護我一生,說過他和我有一輩子。他要是敢騙我,我絕不饒他。」

  他有點好奇:「你會怎麼做?」

  「我?」她恨恨地瞪著他:「我會告訴全世界,他是個騙子。我會嫁給別的男人,給孩子找個新的父親,姓氏也改成他們新父親的,就當從來沒有那麼個說話不算話的爹。」

  他張口結舌地望著她,突然笑了,溫柔而滿足地吻著她:「你可真狠!你瞪著眼睛發脾氣的樣子真好看!我好多年沒看見這樣的你了。我喜歡你這樣,生氣勃勃,讓人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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